浩然儿童中篇小说之

《七岁像嫩芽一样》

（13）

     我也用眼睛盯着那小小的嘴巴，伸着耳朵等着声音。我紧张得有点站不住，随时都能昏倒在地上。

    白姐姐终于开口说下去：“有一天，我刷洗的时候，不小心，手一滑，两只大海碗掉在地上，给摔碎了……”

    我听到这样一个意外的回答，立刻放下心，接着又象被揪心一样疼痛难忍。

    王老虎听了吃一惊，随后心疼地说：“你个败家子儿、丧门星，这么糟塌我呀！”

    胖女人用鼻子使劲儿哼一声，说：“别听她的瞎编胡诌。既然大海碗摔了，我咋没见到一星一点碎片碎碴呢？”

    “说得对！”王老虎被女人的一句话提醒了，又冲着白姐姐瞪眼睛、举鞭子，喊着：“你把摔碎的碗片给我摆在这儿，要不然咱们没完！”

    白姐姐说：“就在猪圈墙旁边的石头堆里。”

    “走，你给我拿来！”

    白姐姐两只手摁着地，又痛苦又费力地往起爬。

    我得躲起来。不的话，等他们一开门就撞见了。我这么想着一转身，差点儿被绊一跤。

    那只黑狗，不知啥时候溜出家来，一直不声不响地蹲在二门外的台阶上，没扑我，没蹭我，好似也在听什么、想什么，一副挺难过的样儿。

    我对它特别生气，因为祸是它惹的，让人家白姐姐吃那么大的苦头！真想狠狠地踢它两脚。可是我一见它那副瘦得可怜的神态，心就软了。

    我赶快弯下腰，搂住黑狗的脖子，连抱带拉地一块儿绕过那辆大破车，跑进磨棚里躲避。

    我一看到推磨的妈妈，再也忍耐不住，“哇”地一声哭了。

十二

    妈妈被吓了一跳，赶忙停住活儿，跑过来，把我拉到怀里哄我问我：“乖孩子，对妈说，你咋的了？”

    我说：“妈，求求你，快去讲讲情……”

    “找谁讲情呀？”

    “王老虎……”

    “找他讲什么情呀？”

    “他正打他闺女，……呜！呜！呜！”

    妈妈听了很奇怪，等我停住哭嚎之后，又问我：“你看错了吧？他咋会舍得打他那宝贝闺女？”

    我说：“没错，没错，正在打，用鞭子抽，还要拿锥子扎。”

    “不会。王老虎的闺女没在家呀！”

    “在家，一直在内宅院里呆着，还跟我一块儿种了大枣树哪！”

    “瞎胡扯！王老虎的闺女在北京念书，那是他们家的心肝儿，从来没有捅过一个手指头。对啦，你看见那个挨打的，是个十来岁，白白的脸蛋的吧？”

    “对呀！”

    “唉，那是王家的小使唤丫头。”

    我不明白：“什么叫小使唤丫头？”

    妈妈告诉我：使唤丫头，是财主花钱买来的孩子，让那孩子伺侯他们；给他们烧茶递水，铺床叠被，揉腿捶背，收拾屋子打扫院子，擦桌子抹柜子。睡觉前，给东家端尿盆，打洗脚水。东家睡了，三伏夏天，那丫头得站在一边给轰蚊子、打扇子；十冬腊月，那丫头得给焐被窝、守火炉子。平时，让迈一步，不能迈两步，不让出门口，连往那边看一眼都不行。要是把东家惹气了，那丫头挨打不能躲闪，挨骂不能犟嘴；要是给打死了，立下的文书会替东家说话，官府管不着，连命都不偿。王老虎买这个使唤丫头，还有另外两种用场：一是在家里给王老虎做小锅饭，烧大烟泡；出门的时候，陪着胖女人。胖女人姐妹七八个，嫁的不是大官，就是富商，只有她家是“土财主”。她不甘下风，就把使唤丫头打扮得干干净净，把小轿车油得锃光堂亮；带上使唤丫头坐车走娘家，跟姐妹比阔气，给她装门面。

    我明白了世界上还有这么可怕的营生，就越发奇怪地问：“白姐姐那么好的闺女，干嘛到王老虎家受这份罪呀？她爸爸和她妈妈为啥不管她呀？”

    妈妈深深地叹口气，把白姐姐的身世告诉了我，听得我心惊胆颤！

    白姐姐的老家在北山里边。她爸爸是个本份人，先在村里种地务庄稼。山地石头多，土质薄，辛辛苦苦地花血本，长不好庄稼；种一葫芦收一瓢，养活不了家小。白姐姐的爸爸没办法，掂酌好几年，才一咬牙，把地卖了，用卖地的钱买了一头杠子驴。他赶着杠子驴，从山上到山下，给人家驮脚，挣点脚钱，养家糊口。他们的日子过得不宽绰，倒也能凑合地活下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