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儿童中篇小说之
《七岁像嫩芽一样》
(12)
她给我宽心:“别怕,不要紧。我常吐血,吐出几口就没事儿了。呸!呸!你看,还有吗?”
我听她这样说,又见她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也把心放平稳了。
她说:“来,帮我一块儿种枣树吧。这几个枣核,是去年,有一次我到镇上去,在修车的地方拣的。我认得,这是我姥姥家那边出产的枣儿,核儿小的,两头尖尖的。”
我看她把手里攥着的几颗小枣核,轻轻放进刚才用铁钩子剜出来的砖缝里,就说:“这地盘这么小,还能长成大树吗?”
她说:“枣树不贪心,只要给它个能容下身的缝儿,就能活,就能开花结枣子。”
我们一连挖了七个小小的坑儿,埋种上七颗种子。
她把剩下的两个枣核放在我的手心上,说:“这个送你了,好象咱俩。”
我攥着两颗个儿小小、两头尖尖的枣核,回到家,照着白脸蛋闺女那样子,种在我家院子里——实际上是小黑哥哥家的院子里。我暗暗地把它俩当成白脸蛋的闺女和小黑哥哥,因为我就有这两个相好的小伙伴。我希望他们在我跟前冒出嫩芽儿,变成小苗苗,长成小树,不久就开放香花、结出红枣儿!
从这以后,我差不多天天做这样的美梦;梦境给了我好多乐趣:在等待嫩芽儿钻出土来的时间里,我不觉得孤单了。
十一
我经历了好几个春天,只有在那个初春的节气里边,我过得最快活。差不多隔那么一两天,我就溜进王家的内宅,跟白姐姐玩一个晌午。要由着我的性子,我得一天去一趟,白姐姐不让。
她懂得好多好多的事儿,宗宗件件我听着都新鲜。
她性子特别柔和,说话总是慢声细语的,从来不惹我不高兴。
有一回,我发高烧、流鼻涕,躺在破被窝里不能下炕,好几天都没去找白姐姐玩一玩。我特别特别地想她,想得心口里怪难受。
那天晌午,妈妈喂我几口东西吃,用一个大铜子儿,给我在胸前背后刮了一阵子,接着就手指头蘸唾沫,把我的脖子和脖梗子给揪了一阵儿。我立刻觉着轻快了许多。妈妈头脚离开家,我后脚就爬下炕,溜出门口,摇摇晃晃地奔了王老虎的院子,迈上石板的台阶;照着我们约定的办法,在那紧紧关闭着的黑漆门扇上敲了三下。
里边没人应,也没有脚步响。
我又一连气地敲了三下,还是不象以往那样,两扇门轻轻地被打开,露出那张白白净净、满是喜欢的笑脸。
我急得没办法,扒着门缝朝里看;左看右看,看到上房的门口外边,差一点把我给吓得大声喊叫。
白姐姐光着膀子,跪在院子里的方砖地上,那白白的胸脯上和肩膀头上,留着紫一道子红一道子的伤痕。她的嘴角挂着血,都干在上边。她好象跪了好久,跪累了,跪乏了,支撑不住:一下子晃倒,费劲儿爬起来,又晃倒在地上。
我弄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不敢呼喊,不敢敲门,完全慌了神儿。
就在这个时候,王老虎怒气冲冲地从上房走出来。他一手提着一把短柄的“牛见愁”的鞭子,一手扠着腰,站在白姐姐的跟前,吼吼地乱叫:“怎么着,你到底儿说不说吧?”
白姐姐没有力气抬眼皮,也没有力气张嘴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让,让我说啥……”
“别装疯卖傻,快说偷走了我什么东西?”
“我,我,长这么大,没偷过,没摸过……”
“贼骨头,还这么嘴硬?”王老虎举起手里的皮鞭子,跳着脚喊,“你这回不给我吐真话,我扒了你的皮!”
“我,我冤枉……”白姐姐把脸扭到一边说,“打死我吧,打死我吧!”
王老虎举起鞭子,嗖一声,“啪”一下,猛抽在白姐姐的身上,一连抽了好几下。
我给吓傻,不知道该咋好。
胖女人出现在门口,招呼说:“当家的,别累着你,我把烟泡给你烧好了,抽一口去过过瘾吧。让我来教训这个小养汉老婆!”
王老虎往旁边退一步,没走开。
胖女人从背后亮出一把纳鞋底子用的锥子,逼到白姐姐的跟前,挤眉挤眼地说:“我先给你提个醒,看你老实不老实。要不,我一锥子扎瞎你一只眼,让你当叫花子都找不到门儿!”
白姐姐说:“我压根儿就是老实人……”
胖女人瞪起眼睛:“什么,你是老实人?我问你,我家那两个老瓷儿的大海碗哪去了?”
白姐姐好象打个愣:“大海碗呀?……”
听到这句,我也明白咋回事儿了,心猛地往上一提,提到了嗓子眼儿,好似一张嘴就能跌落出来那样。
王老虎和胖女人一齐喊:“快说,哪去了?”
白姐姐艰难地喘着气:“有一天,有一天……”
王老虎和胖女人四只眼睛瞪个溜圆地盯着她的小小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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