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儿童中篇小说之
《七岁像嫩芽一样》
(11)
磨棚里面,传出“隆隆”声,妈妈在那儿滚着汗珠儿转圈圈。
通向内宅的二门,那两扇黑油油的门板大敞大开的。只有王老虎和他那个肥胖得象猪一样的女人,出来进去的,再没有别的人影儿在那地方出现。
我不敢往那边靠近,也怕他们瞧见我。一辆坏了轱辘的大车停在猪圈对面,正好遮挡住我的身子。我可以从车辕子上头往那边看,也可以从车辕子下头往那边看。他们谁都看不到我。
过了好久好久,内宅里的厨房上头,冒出烟儿。白色的烟,摇摇晃晃地升到天空。紧接着,从那砖垒的墙头上,飘过一股子淡淡的香气,一会儿有,一会儿没。
我被冻得浑身发抖,两条腿也站得又麻又疼。我忽然想起,昨天白脸蛋的闺女说过:她们内宅里的人“都睡晌午觉”;应当等他们吃过饭,睡到炕上之后再来。
我跑回家,哄哄我的黑狗,等着妈妈做熟饭,马马虎虎地吃半碗,就一边嚼着咽着,一边又跑到王老虎的家。
油漆的二门,果真象昨天那样,紧紧地关闭起来了。整个场院也都变得空空的没有一个人影儿。
我挺高兴,急步地跑过去,蹦上台阶,扒着门缝儿往里看。
内宅里也没有声,没有人,没有一丁点儿活动的东西,象没开春的野地一样。
我刚冒起一点扫兴的念头,眼前突然一亮:嘿,我找到那个白脸蛋的闺女了!
她独自一个,孤雁儿似地蹲在厨房外边的窗根下面,正在津津有味地玩耍;看不明白她在玩什么,好象用一把铁钩子,一下一下地剜着地。
我把嘴巴对准门缝儿,小声地“喂喂”招呼她,还用手轻轻地“嘎悠”门扇子。
她终于被惊动地扭过那张好看的白脸蛋。
我放大一点声音叫她:“快开开门哪!”
她站起身来,拍打手上沾的土,冲着门问:“谁呀?”
“我。”
“找谁?”
“就找你!”
“噢……”
她听出我的声音,明白了怎么回事儿,紧迈几步,慢慢地打开门,放我进来。
我好不容易地又见到我想见到的人,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是傻模瞪眼地盯着她嘻嘻笑。
她也显出挺高兴的样子,还特别亲热地拉住我的手,问我:“你自个跑出玩来了?你那只小黑狗呢?”
“让我给关在屋里了。”
“对,得小心点儿,不小心就会招灾惹祸。”
“我再也不让它出来乱跑乱钻啦!”
她听了我这句话,却轻轻地摇摇头,低声地说:“总不准它出门,那该多憋闷?应该放它到没危险的地方玩玩,到长草的、开花的地方,到有小鸟叫、有蝴蝶飞、有流水的地方玩玩……那该多开心呀,多有意思呀!”
我听她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又看她一眼。我发觉她那脸蛋,不光白白的,还红红的,特别是两个颧骨和腮帮,象涂了胭脂打了色,赛过红沙果。我纳闷儿:昨儿个为啥只看到她那么白呢?
她放开我的手,回去关住门;象昨天那样,关得紧紧的,上了插关。
跟她往里走的时候,我朝厨房窗前扔下的铁钩子和一小堆潮土看一眼,问她:“你自个儿干啥玩哪?”
她回答我说:“不是玩,我想种一棵枣树。”
我不明白:“枣树?什么叫枣树?”
她说:“这边是平原,枣树特别少。我姥姥家靠山坡,枣树可多啦!山上山下、沟里坡里、村前村后,全是枣树……”
我从她说这几句话的口气里听出,那种叫“枣树”的东西很了不起,就急着插问一句:“枣树是个啥样呢?”
她微微一笑说:“非得亲眼见到它,亲自得到它的好处,才能明白,用嘴难说。它个不高,开花晚,没有红的紫的颜色,跟它的叶子一样一水儿绿的。特香,香得呛鼻子。蜜多,没有那么甜的了。它的叶子还能沏茶喝。到了每年的七八月,大枣儿红了圈儿,压弯了枝儿;摘下一个放嘴里一咬,嘎巴脆、杀口甜。大人把脆枣挑选出来,装在罐子和坛子里,拌上一些酒,盖严实;冬天开始吃,能吃一年不坏;这叫醉枣。我们小孩子家不做醉枣,爱割许多榆树的细枝条,拣熟透蔫了的好枣,串成枣牌子,挂在墙上,等腊八那天熬腊八粥吃。好吃极啦!咳!咳!咳咳!”
她越说越来劲儿,眼睛更亮,脸蛋更红,要大笑几声,没笑出,闹得咳嗽起来;咳嗽得直咯痰,赶紧用手捂嘴。
我不由得“妈呀”地叫了一声——她咯出了一口血,从手指缝流出来。我被吓得直缩脖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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