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儿童中篇小说之

《七岁像嫩芽一样》

（10）

     忽然，从洞口里爬出一个东西。呀，是我的黑狗。它开始发了一阵儿迷懵，接着想找个能钻出的缝子逃跑；一发现我，它可欢了，猛地扑到我的身上，伸舌头舔我的手，随后在我的腿上不住劲儿地蹭来蹭去。

    白脸蛋闺女在一旁看着，脸上露出一丝笑模样。这会儿我才留神，王老虎的闺女长得特别俊。

    她说：“看这狗对你多亲。”

    我说：“它跟我好着哪。”

    她说：“我姥姥家有一只小花猫，跟我也特别亲，睡觉都得钻到我被窝里，别人拉都拉不出去……我真想它……”

    我觉着，我这狗准比她那猫好。我妈说过：狗是忠仆，猫是奸臣；主人再穷，狗也不肯离开你去到别人家过日子；猫馋，谁给好东西吃，它就跟谁走。

    白脸蛋的闺女说：“这狗就是太瘦了。”

    我说：“它从小就这样，没有毛病。”

    她说：“穷人家的孩子都不能养胖，能有口气活下来就算命大了，拿啥东西能养胖了狗呀？让人看着怪可怜的……”

    这个时候，我只顾蹲下身，跟小黑狗亲近，别的啥话也不想说了。

    白脸蛋的闺女站在旁边对我们看一阵儿，催我说：“你别在这儿久呆，快些拉着它回家吧。”

    我惊喜地跳起来：“你让我把狗带走？不罚我爸爸？”

    她说：“刚才我打开门儿，想看看有没有人，正打算放它走，巧巧地碰上你了。走吧，走吧！”

    我问她：“你爸爸要问呢？”

    她说：“除了我以外，这事儿谁都不知道，你也嘴严点儿，别告诉旁人。”

    我连说谢谢她，拉着狗要开门走。

    白脸蛋的闺女又递给我一个小纸包，说：“这是小狗给打翻到地上的肉块，糟塌了可惜，你带回去喂它吧。”

    我没接纸包，想起更大的事儿，紧张地问她：“那两只大花瓷海碗咋办？”

    白脸蛋的闺女早就打定主意似地回答我：“他们要不找就算了，要是找，我想办法对付，你不用担心害怕……”

    听了这句话，我感动得掉下泪。她是多好的人哪，要不怕人家嫌我这身上脏，真想抱住她，跟她亲亲。

十

    在世界上，不论鸡啦鸭啦，牛啦羊啦，都恋群儿，连地上爬的蚂蚁、草棵上飞的蜜蜂，也都是搭伙结伴的。人，比它们多情多意，当然更恋群儿！

    可是我呢，小黑哥哥离开这块地方以后，没有别的孩子找我玩，我也不爱找别的孩子玩，我失了群儿……

    我太孤单。我感到了孤单。我孤单得难过极啦！

    在这种时刻，不论是什么人，只要给我一点好脸色看，我就觉得谁亲，我就情愿把心掏给他！

    王老虎的那个白脸蛋的闺女，对待我多好呀！她的心多善良呀！她给我的黑狗免了一场大灾，给我们家消失一桩大祸，我觉得她特别可爱可敬可亲。

    我为顺顺当当地闯过一场灾祸高兴！

    我特别为无意中又得到个可亲近的人高兴！

    我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里。我人小有心眼儿，我知道妈妈的胆子小，我没把蒙混过去的那桩险事儿告诉妈妈，全当没有发生过那桩事儿。可是，那一张白白净净的圆脸蛋，那尖尖的下巴颏，那小小的嘴巴，那大大的眼睛，却牢牢地粘在我的脑海里，活动在我的心坎上。

    我好似渴了想水那样想念她，想再跟她一块儿呆呆，不象刚才那样提心吊胆的，而是自由自在地跟她唠唠喀、亲热亲热，该是多么有趣呀！

    第二天，爸爸和妈妈又都老早地起来了。

    爸爸穿着遮不严身子的破烂棉袄和半截儿腿的夹裤，冒着刀子一样尖厉的、嗷嗷叫唤的老北风，赶着骡马大车给王老虎家拉煤球去了。

    妈妈这年混上一件棉裤，那是爸爸在镇上破烂摊上买的一条破旧的褥子，妈妈给我改了一件小棉袄，自己拼凑了一条棉裤。她肩上披着一块麻包片儿，到正月里那冰窖一样冷的磨房里去推磨，磨出雪花白的白面，准备二月二龙抬头那天，王老虎过生日的时候蒸寿桃吃。

    我把黑狗叫到屋里，打开藏在碗架子上边的小纸包，挑出几块沾着煤面子的肉，让它吃。这肉是王老虎那个白脸蛋的闺女送给的。

    黑狗爱吃肉，一口叼住，歪着脑袋嚼着、吞着，显着特别香甜、特别心满意足。

    我又端着生铁的洗脸盆，打了半盆清水，放在外间屋的锅台一旁，留着让狗渴了喝。随后，我回身倒关上门扇儿，急急忙忙地奔向王老虎的大院门。

    正月十五以后，扛活的都上工了。场院上有人“咔嚓、咔嚓”地铡草。牲口棚前边，有人“哗啦、哗啦”地拌草料。靠后大车门那儿，有人“啃嗤、啃嗤”地刨冻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