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儿童中篇小说之
《七岁像嫩芽一样》
(6)
唉,七岁,这就是我正往七岁门坎儿迈进的时候,遇上的头一件伤心事儿!
六
小黑跟他爸爸一走,我的心肠就改变了。怀里的那只小狗,虽然只有鞋底子那么大,虽然它瘦得象秫秸杆插的,我倒忽然觉着它特别值得亲近,特别的贵重。
我下决心要把小狗养活、养壮,养成大个儿的,等小黑回来一看,让他吓一跳。
我开始琢磨,怎么喂这只又小又瘦,说黄不黄、说黑不黑的小狗。它得有个睡觉的窝。放在我们的窝铺外边吧,准得冷;放在窝铺里的炕上吧,我们三口就够挤的,哪还能搁下它呀!对,放在炕沿底下;那儿不冷,有伴儿不害怕,啥时候想看就能够看见它。
狗窝用什么搭呢?用砖,没有。用石头,也没有。用土坯吧,那得到坑边上,舀水和泥地托出来,再晒干了,要等到啥时候去呀!
我挺为难,挺着急,围着窝铺转圈子。我一抬头,瞧见窝铺檐上有一节儿露出的椽子,那上边挂着一只破了边沿的小柳条篮子。
对这个篮子,我当然特别熟了:是小黑头一次带我剜野菜、打兔草用过的;是小黑准备把我俩侍候成熟的棒子掰下来,让我装到里边挎回家用的;也是被那个不讲理的王老虎给抢走的那个。我估计,爸爸准去找王老虎求情了,说了成车成辆的好话,才把这篮子要回来。
我赶紧把笆篓筐子翻扣过来,登上去,摘下破柳条篮子。我在地上划拉一把干柴草,铺垫在篮子里边,拍打平整,然后把小狗放进去。我嘴里还哄它:“要听话,别惹祸,乖乖地呆着;要不然哪,我就打你的屁股蛋儿。”
爸爸回来了,脸上总是挂着发愁的模样。他修理车套的时候,不小心用刀子把手指头割个口子,回家来找布条子缠缠,好返转去接着给人家干活儿。
他一见那小狗就问:“这是谁的?”
我说:“小黑哥哥给我的。”
“要它干啥?”
“养活着呀!”
“唉,我连人都养活不过来,还养哪家子狗哇!快送给别人去吧。”
我一听这话,急了眼,就一口咬定说:“偏要!偏要!”
爸爸这天特别犟,不肯由着我,还说:“不听话,我把它扔大道沟去!”
我撒起娇来,还委屈地哭了。妈妈回来做饭的时候,我还在抹眼泪。
妈问我:“哭啥,谁惹着你了?”
我不回答,哭得越发厉害。
爸爸又一次转回家的时候,才告诉妈妈,我要养狗。
妈妈听了,打个愣,对我说:“快七岁的大丫头,该懂得点深浅了;你不盘算盘算,多一个张嘴物,给它啥吃呢?”
我喊叫着:“我不吃,让小狗吃!”
爸爸说:“这事就不能由你的性子……”
妈妈赶忙拦住爸爸的话,给我擦泪水,冲着爸爸低声说:“这么个小玩艺,扔出去准活不成,总算一条小生命,怪可怜的;她乐意养活,就叫她留着吧。”
爸爸瞥了妈妈一眼,长长地叹口气,沉重地往炕沿上一坐,闷闷地抽起旱烟叶。他用这一连串的动作代替话语,算是答应了我。
我立刻高兴起来,也学小黑那样,抱起小狗,跟它亲了亲嘴儿。
我妈一看我这样子,“嘻嘻”地笑了。
我爸爸也从嘴里拔出烟袋管,朝我咧咧嘴唇,没有出声儿。
我心里边却忽然“戈登”一下子,象被揪了一把。因为刚才一学小黑的样儿跟小狗亲嘴,使我想起离开我的小黑,特别难过。
“爸爸,小黑跟他爸爸走了。”
爸爸听了这个坏消息,只是眨了眨眼。
“妈,小黑他们要到老远老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妈妈应该听出我的口气是悲伤的,她也只是冲着我点点头。
他们对小黑这么冷淡,我不满意;为了给该可怜的人打抱不平,我故意替小黑和他爸爸炫耀般地说:“你们知道吗,人家去的那地方有宝贝!”
爸爸终于开口说:“咱家这块地方就没宝?宝贝多的是,种啥收啥,要啥有啥。可天底下的哪一宗宝贝是归穷人的?秧苗离不开土,离土不能活。家乡是人的土,硬要离开,那是走死路哇!”
妈妈也顺着爸爸的口气说:“人生一世,是荣华富贵,还是受穷挨饿,全由老天爷安排、注定,硬拧着办不行。小黑他爸爸要是咬牙忍忍这口气,咋也熬得过去,不比当个没家可归的要饭花子好?”
我听不懂他们的话,可我能品出滋味——他们在埋怨小黑的爸爸,说小黑的爸爸不好。这不公平,我生爸爸和妈妈的气了——气扑扑地把那把大铁钥匙摔到炕上。我把小黑爸爸让房子给我们住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们;心想,说人家不好,看你们住人家的房不?
爸爸拾起钥匙,不住地咂舌、点头,说:“他都到这步上了,还惦着我们,够义气啦!”
妈妈也感叹地说:“他的心眼儿好,就是命不强。”
我听出他们是在夸小黑的爸爸,心里又变得满意,接着把小黑爸爸让我转告爸爸妈妈的话,差不离儿一字不漏地说一遍。
爸爸的回答是:“他呀,总怪我软。他自己不软,落个啥下场?”
妈妈的回答是:“他的一番情意我们应当领,就是不能踩他的脚印儿走。”
我分辨不出他们的话对还是不对,也顾不上细琢磨。我得赶快安排小狗的吃与住。爸爸妈妈答应我把小黑的狗养起来,我那受伤的心,减去好多的疼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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