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县长下乡》

（3）

     这时，一群找糜黍的妇女在地里又说又笑地直起身来。县长见到她们，收住话头，停了车子。他这次来之前，对南村情况摸了底，怎么开展工作，也有个初步打算。可是现在，经过一路上和一些人随便谈话，特别是跟田老大谈话之后，立刻改变了主意。他发觉自己对南村的情况了解得还不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尤其对解决具体问题，抓到的办法并不多。这样，开展起工作来，一个领导者的作用又怎么发挥呢？

    他想到这里，回转头来对田老大说：“大伯，眼下村里也不一定有人，我先到地里转转，随便找人谈谈，您先回去吧。”

    田老大想起自己得赶快回去备饭、腾屋，也就没有勉强要他一起走，叮嘱县长早点回家，就先一步进了村。

    到了家，田老大从小菜园里摘了一把红辣椒，又拔了几棵大葱，打算拌一碗辣子酱，因为贾县长最喜欢吃这个。一切办妥当了，他正抽着烟，跟老伴商量腾屋的事，闺女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娘，咱家剩那把胡萝卜籽哩？”

    没等老伴开口，田老大就抢先说：“不播不种，你找它干啥？”

    闺女说：“贾县长在坡上跟我们拉了好半天，让我们大伙翻箱倒柜找菜籽，不管什么样的都行。快告诉我，我们还得挨门作动员哩！”

一听县长还在坡里忙碌，老汉有些发急了，说：“快让他回来歇歇吧。从早起到眼下他都没有闲一会，刚下来就累个好歹可怎么办？”

    闺女说：“来了他还闲得住？满坡转个遍，这工夫又找干部到队部开会去了。”

    老汉一听越发着急，抬腿就往队部走。他在门外就看到办公室坐满了人，队长组长都在那里，一个个神采焕发，聚精会神地面朝里边坐着，里边是贾县长和会计。没一个人说话，只有会计手下边那把珠算噼啪乱响。看样子这个会一时散不了，田老大在外面站了片刻，就到菜园里转了一圈。不觉中，时间已经近午，当他折回来的时候，哪知队部里已经空了。只见许多人，往保管室那边走，就跟着走过来。果然贾县长在那儿，男女老少社员，把贾县长围在保管室门口的大槐树下边，正在讲话。田老大不管不顾地朝里挤。

    县长这时提高了声调：“同志们，我们今天是人民公社，不象一九四九年那样，八十户人家八十条心眼了；我们是八十户人家一条心，拧成一股克服困难的力量！粮食是宝中之宝，要紧紧地抓住不放。眼下还没有定局，我们还不能认这笔账。高粱、谷子前途不大了，还有好几种庄稼正在生长，主要是地瓜。我们村今年种的地瓜多，每人平均将近一亩，这是个非常好的条件。常言说，地瓜是立秋前长蔓，立秋后长块。眼下离出地瓜还有五十多天，气候渐渐从热变凉，地里温度在二十到三十度左右，正适合地瓜生长。我们加强措施，再松它一遍土，紧跟着追一遍速效肥，争取每一棵最少增产二两，一亩地四千棵，那就是八千两。全队二百七十亩地瓜，那可就增产老鼻子了……”

田老大听着，望望众人，每个人都给县长这番实实在在、精精确确的话说得脸泛笑容。他心里也暗自佩服：老贾真是个行家，真是个会打谱的人。可是，他高兴一阵，立刻又发愁了：追肥要用速效肥料，可是肥料从哪儿来呢？队里的人粪尿都跟青草、黄土混在一块沤绿肥了，这些适宜种麦子使底肥，可不速效，到哪里找这么多的速效肥呢？再说，眼下又是这么旱，上点干肥，也不会使上劲儿去，这个办法那不是白搭吗？

    贾县长继续说：“另外，多种秋菜：利用每一寸地，找缝插针。全队每口人平均种三分的话，收下菜来，得多少？眼下是晚了点儿，这不妨。种白菜不能长心，咱要帮；种萝卜不能长大个，咱要缨，冬天掺着地瓜面、杂粮吃，又好吃，又节省粮食……”

    田老大听到这里，不由得又感叹起来，贾县长真是个会过大日子的能手，这个算盘不错，一个萝卜一碗饭。可是，种那么多菜，要占好多地，这些地就不能再种麦子，这可不上算。县长在会上提出的两条措施，他都赞成，又都不赞成。他依旧不愿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跟他的老贾提反对意见。他抬头看看，太阳已经是晌午，急忙挤出去，回家做菜，准备吃饭。

    他把大葱切成丝，把辣子切成丁，拌上一碗酱，最后又加了几滴香油调味；放了桌子，拿了碗筷，这才再一次离家，找县长。他到街上一打听，人家告诉他：县长已经在小学校的食堂吃过饭，到坡上去了。他又扫兴，又着急，慌忙朝村外跑。他来到村东口，只见县长挑着两个瓦罐，领着一队人刚出村，后边跟着的人都同样挑着瓦罐。他紧追几步，拦住走在后边的闺女问道：“县长领着你们干什么哩？”

    闺女脚步不停，嘻笑地回答说：“给地瓜追肥哩。”

    老汉紧追着问：“使的是哪一堆？”

    闺女说：“哪一堆也没有使，县长说那是留着种麦子的，只适合施底肥，不适合做追肥，专肥专用。他让大伙每个人找一个肥源。现在使这个办法，是东头瘸老婆婆的建议。”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