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人楚世杰》

（17）

     “写上。”楚世杰用手指点着，“县委领导同志。”

    儿子摇着笔杆儿，刷刷地把这句抬头的话写上了。

    “再接着写：我们要向您揭发一件十分可恶、十分可耻、十分可恨的事情。”

    儿子摇着笔杆儿，又刷刷地把这长句子一字一字地记了下来。

    “往下写：后草铺大队有不少的人把旧社会和资产阶级的一套最脏、最坏的手段使用出来，腐蚀、拉拢我们党的基层干部——别急，把字儿写清楚。”

    儿子把这句话写完，怕丢字，给他爸爸复诵一遍。

    “行，满好，写吧。”楚世杰一字一字地说，“他们贿赂党支部书记楚来运，让楚来运开后门儿……”

    媳妇听到这儿，连忙制止说：“快拉倒吧，你这一写，还不把自己给告到里边呀！”

    楚世杰说：“你猜对了，我就是要告自己。”

    “你发疯了！”

    “我这会儿跟你说穿，你也不明白，就等着看，准有好处没有坏处。”

    媳妇不放心，急想弄明白，就坐在一边不动。等她听到男人把自己的姓名，还把给支部书记贿赂缝纫机的事儿都一五一十地写在信上之后，更加慌了神儿。她怕阻拦不住，赶紧到婆婆屋里搬救兵。

    老妈听媳妇一说也慌了神儿，奔过来，摁住孙子的手，不让再往下写：“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让孩子当上工人；你这一告状，自己丢脸，还得把他拉回家，这不是没罪找枷扛吗？”

    楚世杰说：“我早就想告楚来运一状，怕牵连走过后门的社员，怕没凭据，怕打不着黄鼬惹一股子臊，就想出这个主意。我的儿子当上了工人，楚来运的赃证攥在我的手里；等到状告成了，煞住歪风邪气，众人都得好处；告不成，咱个人也没吃亏。您要信得住您的儿子，就回屋睡觉，免得耽误我们的事儿。”

    老妈见儿子的神色安然，听儿子说得有根有底，也就不好再硬拦挡给他添不干净了，还劝媳妇说：“他不是个顾脑袋不顾屁股的人，就由他去吧。他能摆下天门阵，就能破天门阵；他长这么大，还没做过拴绳子绑自己、挖坑埋自己的傻事儿。”

    楚世杰把那封自己揭发自己的匿名信偷偷地寄走之后，就开始等候着落。在家里，只要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便以为上边派来了“调查研究”的人；在地里干活收工，一进门就问老妈或媳妇有没有谁找过他。他兴奋，而又不安，脑瓜子里怎么也停止不住胡思乱想，作着各种各样的，甚至是千奇百怪的估摸和推测。

    有一天早晨，他到井台上挑水，碰见了楚来运。

    一向满面红光的人，这会儿没有了血色，又黄又暗。他轻轻地喊了声“世杰叔”，就迎过来；刚要说话，听到身后边有行人，赶快把脸扭向一边儿，没事似地朝前走了。

    楚世杰本来把缸挑满了水，估计楚来运有要紧的话要说，便故意再去挑一趟，给他个机会，好探探底细。

    支部书记果然去而复返。

    楚世杰装作没看见他，挑着水桶照直走。

    支部书记加快步子追上，也不停，跟他并排迈步，低声说：“我给您递个信儿，可有人告发您了！”

    楚世杰侧过头，朝支书那张神色慌张的脸上瞅一眼，回答道：“我心里没病，不怕冷粘糕；天掉下来地接着，让他们告呗！”

    “只要您把舌头管住，不乱说，没有人证物证，谁也没办法我，上边也主动！”

    “我长这么大也没乱说过什么，有一是一，有二是二。”

    “您的人性众人都知道，我信得住，上级和群众也信得住。……”

    “他们到底告发我啥了？”

    “别往下追问，这是党的机密；我一说，您一听，心里有数就行了。不用怕，树根不动，树梢白摇，我能保护住您！”

    楚世杰把水挑回家，浇着倭瓜秧，把楚来运刚才说的话，反复地琢磨起来。

    有三点可以断定：那封匿名的揭发信生效了，引起上边的注意；这消息从小道溜出来，透露给楚来运；楚来运受到震惊、害了怕，已经火烧屁股坐不住！

    楚世杰放下桶，扛起小锄，掩饰着兴奋心情对老妈和媳妇说：“我到西地锄谷苗，有事儿到那儿叫我。”

    他到了地里，刚锄一条垄，就听见从村里传出广播喇叭的喊声：

    “楚世杰，马上回家，有人找。快！快！快！跑步回家！”

    楚来运恶贯满盈，要受党纪国法惩罚的时间到了！

    后草铺要扭转村风，社员扬眉吐气的时间到了！

    楚世杰一溜风地回到家，穿过院子，迈过门坎儿；一抬头，心里立刻就凉了半截子！

    炕上坐着的不是别人，是公社的柳书记。他正喝着楚世杰老妈给沏的茶，正嗑着楚世杰媳妇给炒的菜花籽儿。他悠然自在，好象个走亲戚串门子的老太婆。

    “柳书记，您今儿个咋这么闲暇，能到我家坐坐？”楚世杰靠在炕对面的躺柜上，敷衍地打个招呼。

    “我来找你谈个重要的事儿。”柳书记很迟钝地伸手拉过人造革提包，从里边掏出小本子，对伺候他的两个主妇说，“你们婆媳先回避一下，好不好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