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之

《能人楚世杰》

（10）

     楚世杰没接这话茬儿，他暗暗盘算：为给仨儿子娶媳妇的三笔开销，就是一万多块，这个庞大的、吓人的、从来没有想过的数目字，等于给楚家下了一道“打光棍儿”和“断子绝孙”的判决书！

    媳妇用羡慕的口气说：“看人家李罗锅，一座青砖到顶的五间大瓦房刚盖上，又要了一块房基地，秋后就动工盖第二座。咱都顶不上人家一个棱角。”

    楚世杰蔑视地说：“他是啥人，我不跟他看齐……”

    “咋不能看齐？你比他少一个鼻子，还是少一只眼睛？”

    “我比他，少一套混世的本领；让我坑害国家，我不干……”

    “懒虫有啥本领，你看人家那日子过得多阔气；往北口外来回走一趟，就挣一两千块，你要是能跟着去两趟，不就啥难处都没啦？”

    楚世杰使劲儿摇脑袋：“我至死也不走他那条路！”

    媳妇被他怄火了：“你呀，真是个死脑筋，你这路不走，那路不走，到底走啥路呀？”

    老妈护着儿子，说：“你着啥急！他是个有心的人，准有了一定的主意。世杰，妈说的对不？”

    楚世杰没回答。他答不出，有什么路子，什么办法，能让他这样一个规规矩矩的社员很快就捞到万元巨款呢？

    他溜下炕，穿上鞋，走出屋；在院子里兜了两个圈儿，想扫扫地，抓起扫帚又扔下，最后奔向大门口。

    西边路南的大槐树下边，有一群孩子吵吵闹闹地围在那儿。中间是一辆小卧车。支书的大儿子正用一块抹布擦上边的土。这小伙子在县工业局当司机，平时不常回家。他跟楚世杰的大儿子一天的生日，从小学到中学都是同学，挺对脾气，过去常有来往。

    “您好哇！”司机应该叫爷爷，自动免去，只用“您”字代替。他直起腰来，笑嘻嘻地打招呼：“您吃了吧？”

    “刚吃过。”楚世杰一边朝前走，一边回答，随口问道，“你回家来休假呀？”

    “不，带我爱人看看我父母。”

     “啥时候办喜事呢？”

    “头半个月就办了。”

    “是吗，没听说呀！”

    “我们在单位参加的集体婚礼，喜事新办，没搞大操大办的旧名堂。”

    “好，好。”楚世杰赞叹地说，“你爸爸对得住你们，给你盖了一座大房子。”

    “那是给老三盖的，我和老二都住不上。”

    “咋呢？”

    “我在机关分到房子，老二在厂子分到房子，都另安了家，都在南门外的那片新楼上。进城的时候，您去串门吧。”

    楚世杰两只眼里忽然闪起光芒，又问了一个怪问题：“你这媳妇要多少彩礼呀？”

    司机笑了：“您真有意思。都是工作人员，都有薪金，要什么彩礼呀！”

    “一个子儿都不花？”

    “就互相交换一件纪念品……”

    “嘿，嘿！”楚世杰使劲儿拍着两只大手说，“这才是正路，应当走这条路！”

    司机和那群小孩子都让他这没头没脑的话，还有说话时候的怪样子，闹得莫名其妙，有几个小姑娘冲着他“嘻嘻”直笑。

    楚世杰终于找到了摆脱自己精神压力的正路，找到了成全儿子的正路，找到了最合他心意、最符合他信念的正路。

    他连颠带跑地来到大队部，找到党支部书记楚来运。

    “支书，我跟你要求个事儿。”他兴冲冲的，几乎是喊叫着说出这句话。

    “噢，啥事？”正跟会计小声交谈的支部书记，随口问一声。

    楚世杰回答说：“县里办砖瓦厂，占了咱们队的地，不是要给咱们安排一些人进去当工人吗，这事儿要是没变化，我想让我那大儿子干。”

    支部书记扭过头来，很奇怪地看他一眼，想笑，又收住，说：“给咱队的名额，早就分配下去了，您晚到一步。”

    “这不要紧。”楚世杰通情达理，不能给干部为难，“反正上边经常下来招工的指标，再有了名额你给我留一个……”

    “哈哈哈！”支部书记终于忍不住的笑了，“您咋把事情看得这么简单呀，上嘴唇往下嘴唇一碰，就给您个名额，就让您的儿子当了工人？太有意思了！”

    楚世杰没有理解支书这话的全部名义，也陪着龇牙一笑，憨厚地说：“办什么事情也不容易，愿意当工人的一定不少。以前，我看着大伙儿那么抢，就嘱咐孩子们别凑热闹，安心当个社员也不赖。可我没想到遇上难处……”

    “您那么精明能干，还能遇上难处？”

    “咋精明能干，我也变不出房子、彩礼，也不能把媳妇给他们娶到家。”楚世杰诚恳而又实在地说，“出去一个当工人，厂子有房子住，媳妇不要彩礼，就等于从我身上卸下三分之一的重载，就少发点愁。支书，你这回得照顾照顾我。”

    “我没说的，但不是一个人说了算，那得由干部会议讨论决定。”

    “这我知道。一个村的干部谁不了解我？我从来不跟领导伸手。这回真没咒念了。我想大伙儿都会同情我的。”

    “也许是这样。”支部书记又把脸转向会计，告诉楚世杰说，“这种事儿要等机会，您等着去吧。”

    楚世杰往家里走的时候，心里踏实多了，把他想出来的主意告诉老妈和媳妇的时候，说话的语调也比临出门那会儿有底气。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