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之

《能人楚世杰》

（9）

     屋里只有老妈一个人，跨坐在炕沿上，撩着褂子大襟擦眼泪。

    楚世杰赶紧问：“妈，您咋啦？”

    老妈伤心地说：“我没咋的，我那孙子得打一辈子光棍儿了！”

    “不是来个相家的姑娘吗？”

    “唉，进门没落坐，就要走。”

    “为啥？”

    “没说，满脸的不高兴。”

    “他姑夫呢？”

    “一块到汽车站追那姑娘去了。”

    跟在后边的媳妇，好象再没力气迈门坎儿，就一回身坐在锅台上，长吁短叹一阵儿，隔着门帘子对男人说：“你快去车站上看看吧！”

    楚世杰压着心里的恼火说：“我去央求人家姑娘别跟我儿子吹，我还要脸不？”

    媳妇说：“起码得把他姑夫叫回来，当面问个缘由，不能这么糊里糊涂再吹一个呀！”

    楚世杰把刚穿上的白的确良衬衫脱下来，往炕上一摔，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不相信，我的儿子就搞不上老婆！”

    他走出村口，抄近道朝汽车站斜插过去。他跳下一条没有水的干渠，正要拽着上边耷拉下来的杞柳条子登上去，忽听岸上的树丛那边有人说话——是两个人很动感情地争论着什么。

    先是儿子的声音：“你嫁的是人，又不是找房子呀！”

    接着是姑娘的声音：“当然是嫁人，可是，我得跟那个人有个背风躲雨的地方。”

    “我爸爸说，等我结婚，他们都搬到我奶奶那屋住，腾出西屋当新房。”

    “就算我肯抱委屈，跟你将就，你下边还有两个兄弟，他们成亲的时候，你爸爸往哪儿放他们？”

    “慢慢地攒钱盖呗！”

    “嗬，有给我准备好现成的五间大瓦房的主儿不嫁，偏要跟你吃苦受累？等给你两个兄弟攒上钱、盖上房，我也就成了白毛老太太了，我干那傻事儿？”

    “只要一家人齐心协力，用不了多久……”

    “我不信。你看你们村盖起多少新房？你家有个影子吗？这证明你们没有多大出息，是最穷的户，很难富起来！”

    楚世杰听到这儿，从心里发冷。他松开扯在手里的枝条，退回沟底，爬上他刚刚下来的那个坎儿。他的两条腿发软，好不容易走到通向村庄的小路。

    前边，是一片新起来的宅院。最招眼的是李罗锅和懒虫的两家房子。因为他们彼此都怕被对方压下去，比赛地往高垒砖块，所以高出周围房屋一头。红色的陶瓦顶，灰色的屋脊；那屋脊中间用蘸了白灰的瓦块叠的图案。椽头是绿漆油的，柱子鸡血红，窗户上的大玻璃闪着光。小亭子一样的烟囱口，喷吐着缕缕青烟。……

    楚世杰凝视着这一些，冰冷的心又变得一阵阵地疼痛，在原地痴呆呆地站了许久。

八

    能人楚世杰，到底有了这么一天：承认自己落在别人后边，承认了自己无能；平生头一回，滋生起一股子嫉妒他人的情绪。

    他不甘心。他不能甘心。他得追赶。

    那天，他一边吃饭，一边跟家里人商量说：“我打定主意，马上操持盖房子。你们看咋样呢？”

    老妈听了，先挤眼一笑。她从心里乐意。随后她又皱皱眉头，叹口气：“早就该有这个打算，如今已经迟了一步。可盖一座房子，得多少砖瓦木料？得多少钱？”

    楚世杰说：“咱家在信用社里有二百多块钱的存款，全取出来。”

    老妈说：“二百块钱连买砖都不够。”

    楚世杰想了想说：“到城里跟我妹夫借点儿，再跟孩子姥姥家借点儿。”

    媳妇在一旁插嘴说：“照你这打算，把钱都用在操持盖房上边了，找媳妇订亲咋办？”

    楚世杰发烦地说：“你这个人，听二不听三，咬着牙、鼓着肚子要盖房，不就是为了儿子能找上媳妇能订上亲吗？”

    媳妇也急了：“你也真糊涂了！找到了媳妇，光是认门儿给见面钱，订亲的时候给订亲礼儿，往少说也得三百二百的；要是成婚，连做衣服带彩礼儿，没有七百八百的你就不用想把事情办成。这些钱你从哪儿去搞，从哪儿去借？你倒是说呀！”

    楚世杰把饭碗往桌子上一撂，象被什么咬了一口那样呼叫起来：“我的天哪，娶个媳妇，要准备房子，要给买衣服钱，还得花彩礼，往一块儿加，没个两千三千的下不来，要了我这条老命也办不到呀！”

    老妈说：“别忘了，你有仨儿子，你得准备下这样的三笔花费，才过得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