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之
《能人楚世杰》
(2)
二
谁也没有料到,近几年来,楚世杰这个能人,竟然变成一个最无能的人!
开头,连楚世杰自己也没有觉察到这一点。他太忙,终日忙着计算过日子,忙着下地干活儿,忙着回家收拾自留地和小菜园。不缺吃的,不短烧的,也没有发生啥担惊受怕的事儿,他咋会觉察出自己滑溜到“无能”的地步呢?
有一天中午,西邻的韩家老三来找他:“世杰,明天来运家破土动工,咱们抽空帮帮忙去吧?”
楚世杰说:“我答应明儿个跟拖拉机给饲养场拉垫脚,脱不开身。”
“依我看,最好找队长把那活退掉,一块儿去帮工。”
“啥事情都得有主有次,哪能丢下集体的活儿不干,去帮人干私事呢?”
韩家老三对这句不合时宜的话从“能人”的嘴里说出来,不由得大吃一惊,只好说:“要这样,你就掂量着办吧。”
傍晚,东邻的栾家大哥来招呼楚世杰:“你听到消息了吧,明儿个支书家盖新房,一块儿去伸伸手,表表心意吧。”
楚世杰说:“我觉着,为了这个,就把跟机子的活儿退掉,实在不太合适。”
“估计拖拉机手也得去帮工,机子还不停下来呀!”
“哪能呢。公与私摆得明明白白的,一个村的党的领导,肯定不会答应那么干。”
栾大哥没等“能人”把话说完,就被他的傻相和傻气逗得嘻嘻直笑:“你呀,明儿个亲自看看,开开眼就好了。”
吃罢饭,找点零活做做,楚世杰老早就躺下歇息。往日里只要身子一沾炕,就打起呼噜;今儿个夜晚有点怪,他的脑袋在枕头上捻,身子在褥子上翻,怎么着急也睡不着觉。他心里边老折腾着韩家老三和栾大哥说过的那几句话,还有说话时候的那种令人莫名其妙的表情。后来他猜想:那两个人一先一后地来找他给支书帮工盖房,并非出于真心实意,不是试探他楚世杰对支书的态度亲疏冷热,就是拐弯转角地表示警告,不让他楚世杰跟支书靠近。因为韩家老三和栾大哥,过去都当过大队干部,都跟支书合不上手,明争暗斗地折腾一通,最后都是因为后台不硬,终于败下阵来的。他们对支书不服气,没办法反手,说不定咋急咋恨哪,怎么会这般热心地去帮助支书盖房子呢?再又说,帮工的事儿,在庄亲来说是“客情”,得由盖房的主人亲自到各家请求,哪有不听招呼就去的?哪有替盖房的户主拉人的?噢,他俩心怀诡计,想给支书出难题、设圈套,坏支书的名誉,拆支书的台!哼,我楚世杰有干不完的正经事儿,有走着安定的光溜溜的正道,才不掺和你们那勾心斗角的勾当哪!
第二天早起,楚世杰洗把脸,喝完粥,扛着铁锨要上工。
老妈劝他:“你那脑袋瓜子灵活点吧。支书盖房,别人全都往上凑,你不傍边儿,人家会挑礼的!”
媳妇也说:“咱一般社员,只能不前不后地随着大流儿走,硬跟掌着印把子的人掰着迈步,非吃亏不可!”
楚世杰听了这些话,没有吭声搭茬儿,心里疑惑不安地走出街门。他刚要往东拐,忽听背后“突突突”的一阵响,扭头看去,正巧是他要跟着干活的那辆手扶拖拉机,从村西头开进来。他立刻停住,想等那拖拉机过来好一块儿去做运土的活计。
拖拉机开得很欢,根本没有过来,而是拐进街对面的一个大门口里。机子调转屁股的时候,才让人看清,后面的拖斗里拉的不是垫脚土,而是崭新的红砖。
楚世杰怪纳闷儿,喊了几声,机手根本没有听见,继续开动。他只好暗自嘀嘀咕咕地跟进那个大门里。
这里是支书楚来运家的宅院。“文化大革命”前翻盖过的旧房屋,虽然还原封未动,南边的院墙却已经被扒开打通,跟墙外边队里的紫穗槐和毛杨的苗圃连接在一起。树棵子刚刚给清除掉一片,大估摸有一亩左右的面积。后草铺村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这儿忙碌着。有打夯的,有覆土的,还有搬石头、铲灰泥垒地基的。同时,全大队所有的手扶拖拉机和好一点的胶皮车,一个不缺,都列队停在工地上,人们正从拖斗子和车厢里往下卸砖卸瓦卸沙子。
党支部书记楚来运也在场。他今年四十五岁,看上去好象三十刚出头的汉子。黑发浓密的平顶头,宽宽的脑门,亮亮的眼睛,使人感到亲切、可敬。上身是白汗衫,套着一件古铜色、织着镂花图案的背心;下身是涤卡的蓝制服裤子,脚穿布面、塑料底的圆口便鞋。这身穿着,比起近几年农村干部追时髦的打扮,可显着朴素大方多了,让人看着顺眼。他站在打好了的柁梁檩架旁边,象当年指挥抗旱打井和指挥抢险筑堤那样摆动着大手,高声地吆喝干活的人们。
可惜的是,人们吱哇叫喊,拖拉机“突突”乱响,录音机“哼哼唧唧”地唱个不停,把支书的声音给湮没了,他吆喝的什么,离他近的人也不一定能听清。只见韩家老三和栾大哥两个人,故意在支书的眼前跑来跑去,干得特别卖劲的样子。他们好象是实实在在地来帮工,既没使啥心眼儿,也没在旁边看热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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