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之
《高高的黄花岭》
(25)
妈妈拉住他:“不行,不行,最好黑夜办这种事儿,能够保险。”她打个沉,又郑重地说:“那东西是你爸爸的命根子,专给你留着的。我们老两口子都是年过半百、土埋半截的人了,除了你,还用惦着谁呢?”
郑小峰猜不准要让他起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但他感到了严重性。他不敢往细处追问,怕妈妈变了卦,把吐出的话吞回去,所以只听妈妈絮絮叨叨地叮嘱,不多说话。
二十一
六月三伏的晌午,太阳毒晒,气候闷热,没有紧急事情的人,就算不睡觉,也呆在家里不肯出屋。到镇上买东西或办紧急事情的人,全都钻到茶棚里和饭馆里喝水吃饭,再不就坐在荫凉通风的地方歇息、打盹儿。所以长城镇变得格外安静,除了树上的知了噪叫,没有任何响声。
郑小峰终于熬到了最合适的时辰,决定行动。
妈妈脸色煞白、战战兢兢地站在院子里放哨观风。一眼就能看出她多么心虚,多么紧张和害怕。
郑小峰竖起梯子,搭在墙头上,很麻利地登到顶端,一探身子扶住那一边的一棵树,用力抓住,把身子悬空一悠,再把手一松,便跳进了他熟悉的、变得寂寞冷清的院子里。他除了困惑不安而外,没有一点点恐惧的感觉。
在地上站定了身体,顾不上观看这些能够勾起他各种美好记忆的花草和设备,径直地奔向青砖红瓦的北屋;摘下虚挂着的钌铞儿,打开涂着蓝漆、安着玻璃的门扇,从堂屋穿到西套间的屋里。
这屋本来是郑小峰的爸爸平时回家来休假住的;新打的写字台、三开的大衣柜和高低柜,以及电镀的折叠椅子,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张美人头的年历画,被一颗孤单单的图钉,斜吊在墙壁上。
郑小峰急速地向四周扫一眼,按照妈妈的叮嘱,走到东墙角处,蹲下身,用他随身携带的那把尖尖的刀子,剜开地上从北数第三块砖的缝儿,随即撬起两块铺地砖。他跪下一条腿,用手扒出三合土;大约有半尺多深,终于触到一块石板;揭开石板,发现盖在下边的是一个做酱用的小口大肚的瓷坛子。他伸进手去,摸到一个硬邦邦的塑料皮的包儿。
他的心开始猛烈地跳动,两只手开始微微发抖。妈妈曾经一再叮嘱,不让他打开塑料包儿看,只要安全地取到手,交给妈妈就算大功告成。他当时就把主意拿定了,必须立刻打开包儿看看,弄个明明白白。
他这会儿更加迫不及待地要这样做。他抖落开三层塑料布之后,眼前出现了两捆人民币,都是十元一张的;当作捆绳用的白纸条子上,各标着两千元的字码,加在一起是四千元整!他爸爸的每月薪金并不高,连提两级月薪才六十多块,既要养家糊口,供儿子念书,又要盖房子、置家具、买东西,还要抽烟喝酒。那么,他从哪儿来的这么多的钱呢?自己的存钱,为啥不放在柜子里,不搁在银行储蓄所,偏偏要这般严密地埋藏呢?
他胆颤心惊地想:难道说,爸爸真是那个骗了小黄花顶两位孤老人血汗钱的坏人?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贪污盗窃分子?是害人的坏蛋,是国家的罪犯?
他久久地蹲着一条腿,跪着一条腿,捧着两捆人民币发呆,没动一下。他的脑子也象凝固了,一时成了空白。
知了在院子里的苹果树上或是小杨树上“吱吱”地噪叫起来,有两只麻雀,在外边的窗台上跳几下,扑楞扑楞翅膀,冲着玻璃瞄一眼,惊慌地飞跑了。接着,在旧宅院门口突然响起妈妈的大声咳嗽。
这是信号,说明有了意外的情况。
郑小峰好象被惊醒似的眨眨眼,并不仓皇地朝窗外瞥一眼,机械地把扒出来的土推到地下的坑里和空坛子里,把刚刚揭下来的砖块,马虎地摆好,抱紧两捆散发着潮气味、烟草气味和其它怪味的人民币,冲到院子里,准备攀树上墙。
院墙的那一边,传来唐彬和伙伴们跟妈妈搭话的声音:
“小峰好了吗?”
“啊……还没有好利落呢……”
“放心。这回他听了我们的好消息,马上就得好。”
“哎,他没在家!”
“有病不在屋里老实地养着,蹽到哪儿去了?”
“啊,上医院了吧?”
“等他回来,您先把这喜信儿报告给他。”唐彬兴致勃勃地说,“木器厂要搞个小分厂,小黄花分销店要搞个货栈,两边的主持人在居委会一碰头,决定合成一个:收山里的药材,加工往山外运;在这儿打新式木器家具,供给分销店出售;还要搞暖房,专门给山里的农民孵小鸡。这个分厂和货栈,吸收我们这一伙待业的青年参加。他们出钱,我们出力,还学手艺。这可是一件大好事儿,让小峰跟我们一块儿干吧。”
“行行,谢谢啦!等他回来,我立刻让他找你去。”
“别找我,找老连长,还有他闺女范华。你看人家范华对同学多么关怀!”
忽然有人搭腔:“算了吧,什么同学不同学的,我是怕你们到处游荡学坏、犯罪!”
墙这边的郑小峰一听,心想:搭腔说这句话的人,不正是范华吗?
果然是小黄花村分销店的新任业务组长范华跟她的爸爸“老连长”以及居委会的几位老大妈走进老宅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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