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往返小调》

（2）

    “没人让我负责，我自己的良心得负责，我五岁死爹，七岁死妈，是全村人靠集体的力量把我养大的。我不能光顾自己不顾别人呀！”

    “你是活神仙？你能让死厂子活起来？”

    “采石厂不景气，要垮台，是因为产品没销路。没销路不是石料没用处。天津、北京、唐山，到处都需要石料。”周柱石扳着指头给媳妇摆想法，“为啥滞销呢？因为没路。这条跑车的路还是解放初那会儿修的，路面又窄又不平，走车艰难。所以人家都到别的县去运，不到我们这儿来。……”

    赵阳花抓住了把柄：“没路走，你怎么还死不回头地瞎走？”

    周柱石说：“我们想办法……”

    “闲话少说，我没耐心跟你扯皮。”赵阳花打断男人的话，“你来个干脆的吧，你到底是要那个破采石厂，还是要老婆孩子？”

    周柱石不假思索的回答这句质问:“都要。”

    “办不到！”赵阳花这样吼叫一声，就拚出全身的力气把男人推出屋，随即插上了门。

    周柱石百般央求，也没有把门叫开，半夜三更地回了采石厂。

    这对赵阳花来说更是火上浇油。第二天天一亮，她便丢下这个纸条子，带着儿子回了娘家。

    三天期限过去了，没见男人面。三十天过去了，仍然没男人的影子。狠心的贼呀，甚至于连托个亲戚朋友来探探口气、说合说合的举动都没有！

    赵阳花那燃烧着怒火的心，由此变成一堆灰。灰上又泼了一瓢水。水结成了冰。她不仅下定决心要跟周柱石离婚，而且暗暗地给自己琢磨起未来的出路。咬牙切齿地想：赶快找周柱石办理离婚手续，赶快找一个比周柱石好的男人，气气周柱石那小子！她最了解周柱石，周柱石一夜离开女人都难过，一天不见儿子都心焦。这回呀，让他小子难过、心焦去吧！

    父亲从建筑工地转回家，一面喝酒一面对闺女说：“这回让周柱石碰上了！”

    赵阳花挺纳闷地叮问：“他碰上什么呀？”

    “听人说，这个月他跑了县政府跑地区，还到石家庄找省委，到北京访国务院。”父亲回答，“巧巧地碰上了，国家决定在咱山前修一条西通北京、东通唐山、秦皇岛的特级公路。”

    “修路跟他有啥关系呢？”

    “路一修上，采石厂的石料就畅销了！”

    “别听瞎吹，如今公家的事儿难办，哪就把路修成了！”

    “瞧见对自己有好处的事儿庄稼人可热心啦。上边一声令下，劳动力和车辆全往那边奔，人山人海，好象当年兴修水利大会战那么热闹！……”

    “姓周的带着工人去修路呀？”

    “嘿，光修路铺路面得用多少石头子儿？”父亲拍着膝盖高声喊道，“采石厂积压半年的产品，全变成大团结啦！嘿，这小子走运哪，一夜间就变成万元户了！……”

    这一夜，赵阳花翻来履去睡不着，想念起周柱石。其实，这一个月里她每夜都在想周柱石，只是光想他坏的地方，今夜变得光想他好的地方。早起，赵阳花匆忙地收拾了东西，带上她的儿子要回家。

    父亲试探地问：“不等周柱石来接你们？”

    赵阳花实话实说：“等久了怕他寒了心，变了心，来个顺坡下驴地甩了我们娘儿俩。……一个人钱多了，就容易猴拉稀——坏肠子！”

    父亲点点头，亲热地把阳花母子送到村口，嘱咐他们别在中途耽搁，快点儿回到家。

                                    一九八七年六月七日写于北京月坛

发表于1987年6月22日《人民建材报》。收入《浩然选集》（五）、《浩然全集》第16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