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弯弯绕的后代》

（6）

    马起正被年轻人问得张口结舌，这回觉着有救，赶忙招呼：“同志，您要割几斤？咱们九折！”

    那人从车上跳下来，气呼呼地说：“大叔，这你就不对了！”

    马起抬头细看，哎呀，不是买肉的人，是他们的韩队长！

    韩队长一边大口地喘息，一边擦着脖子上的汗水说：“我昨儿个打电话请公社的兽医，今儿个早上才到；我带着他到家去找你，你的孩子说你们两口子驮着猪肉出门了，我就猜到你们来干这个！你这病猪的肉是不能卖的；要是让人家中了毒，你可要吃官司！”

    马起惊慌地连忙说：“队长，不是病猪！……”

    “明明是病猪，你怎么说不是呢？”

    “这……”马起被问住，憋了个大红脸。他说的是实话，他可不敢掏出真情来证实他的实话呀！

    “你想让我跟你一块骗人、害人吗？”

    “不，不！队长，这肉没毒，真的！”

    “你赶快收起，切下一块肉给我，我到医院化验一下看看；要是证明有毒，决不能卖！”

    “行，行！队长，你去吧，没错！要验出有毒来，割我的脑袋！”

    韩队长切了一块猪肉拿上，连忙骑着车子奔了县医院。

    马起那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下来，撩起衣襟抹抹汗。

    胖女人扯扯他的裤子，低声说：“他们为啥这么看咱们哪？”

    马起一抬头，好多行人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朝他们这边声音不大也不小地议论：

    “那是个卖病猪肉的！”

    “真没德行！”

    …………

    太阳象个大火球，烧着屋顶，烧着地皮，烧着树梢，也烧着站在外边的人和摆在露天地的猪肉。

    马起两口子给热得难忍难熬，好不容易盼来一丝小风。

    风是臭的。

    胖女人本来就被晒得头晕脑涨，这一闻直恶心，用手捂住鼻子，急忙地说：“怎么这么臭呀？”

    马起也使劲闻一闻，也闻到了臭味儿；低头一看摆着的肉，只见成群结伙的大头苍蝇，在发了臭的猪肉上飞舞停落。

    胖女人尖叫一声：“妈呀，下蛆了！”

    马起一拍大腿：“胡说！”

    当他睁大眼睛仔细一看，立刻发现，在那变了颜色的猪肉的刀口上，一堆一堆白色的小东西正在蠕动；有些大肚子苍蝇，趴在那儿不动，正得意洋洋、自由自在地繁殖着后代……

    胖女人不由得哀叹起来：“都是你，不老老实实地照规矩办事儿！绕、绕、绕，把自己给绕到里边了，这不是自找倒霉呀？”

    马起没对她发脾气，那个强硬挺着的脖子，不由自主地低垂下来，又恢复了以前的那副窝囊相。

                                    一九八二年二月十四日改于通州镇

发表于1982年第5期《上海文学》。收入《他和她在晨雾里》、《浩然选集》（三）、《浩然中短篇新作荟萃》（上）、《浩然》、《朝霞红似火》、《浩然全集》第16卷。编入文化艺术出版社1989年3月《京味小说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