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弯弯绕的后代》
(4)
在村东的官井台上,他碰见了打水的韩队长,就一步上前,抓住辘轳把。
“队长,队长……”他使劲儿喘吁着,用手在脸上撸了一把汗水,话也说不出来,“唉,唉……”
“出什么事儿了?”韩队长莫名其妙地问。
“天塌地陷,我那猪得瘟病了……”
“什么,得了瘟病?”
“是呀,这可怎么办哪……”
“早怎么没听说呢?”
“不瞒你队长,那猪早就病了,可我怕。我家的人缘不好,名声也不强,我怕人家屈赖我不积极把猪养好。”马起用带哭腔的声调说着,摇了摇手里的纸包,“你看,我连着抓了好几付药,想偷偷地把它治好,卖给国家,既不担什么嫌疑,又了却我一份心愿。谁想,吃药不见效,反倒重了。……”
韩队长松开辘轳把,把扁担靠在墙上,把水桶放在边上,说:“走,到你家看看究竟,咱们再打主意。”
马起拍着胸脯子说:“上有天,下有地,我马起在当中;我今儿个要是跟队长说半句假话,就不得好死!”
韩队长赶忙对他解释说:“你这是咋了?我不是信不住你。我去看看什么病,病到啥程度,能治就想法治,不能治就得快点儿处理;也应当让别的社员留神一下,别把猪都给传染上。”
马起家的院子里早就来了许多看热闹、问消息的社员。几个小伙子挤在猪圈门口,用竿子使劲儿捅那猪。那猪根本不动窝,连眼皮都不挑。人们议论纷纷,胖女人哭哭啼啼,真叫热闹非常。
韩队长挤进人群,钻进猪圈,用脚踢踢猪的后胯;蹲下身,伸手扒开猪的眼皮看一看。他观察一会儿,才直起身来说:“看样子是病了……”
马起急忙接茬说:“没错,是瘟病!”
看热闹的人一听慌了,七嘴八舌地吵吵起来:
“快隔离开吧,别传染了别的猪!”
“瘟猪根本治不好,给它一棍子,埋了吧!”
胖女人抹着鼻涕说:“队长,给我们想想办法,把它卖出去吧,可别砸在我们手里,连本带利可就一盆泼了……呜呜……”
马起龇牙瞪眼地朝女人吼一声:“滚一边去,亏你会打小算盘!让队长帮咱们走私,把病猪卖给公家,祸害大伙儿?我马起绝不干那号缺德的事儿!”
胖女人问他:“你想咋办呢?”
马起发狠地一跺脚说:“只能自己认倒霉,不能让它散布毒菌——消灭它!”
胖女人“噗通”一声坐到地上,放声大哭,同时数叨着谁也听不清字句的话。
韩队长解劝了一阵儿,也想不出更妥当的办法,就皱着眉头告辞,去挑他那半截儿水。
看热闹的人渐渐走散,院子里除了那只半死的猪,只剩下马家这对患难夫妻。
马起把猪圈门子关上,进屋找了一张红纸条子,提笔写下“此宅有瘟猪,小心传染”九个大字,吐了几口唾沫,贴在大门口。他左右瞧瞧,转回身,“噗嗤”一声笑了。
这笑声把胖女人吓了一跳:“你,你疯了?”
马起笑嘻嘻地拍着女人的肩头说:“别抹鼻子了,快干正经事儿吧,眼泪收着还有用项哪。”
胖女人被他这一说,反而哭得更加伤心。
马起只好说:“实话告诉你吧,咱那猪没病。”
胖女人不肯相信地直摇脑袋:“没病,怎么往死里打它都不动弹?”
“它是醉的……”
“啥叫醉的?”
“你没见早起我喂猪吗?我把昨儿个打来的那瓶子酒,拌在食里给它吃了。”
“啊!真的?”
马起眯缝起眼睛,冲她点点头。
胖女人破啼为笑,狠狠地横了男人一眼,骂道:“你这可恨的贼肉,为啥不早把底细告诉我,害得我瞎着半天急!”
马起说:“你心里要是先有了底儿,这出戏还怎么唱?你的急火没有了,眼泪也不真流了。你老鼠一般样的小胆儿,又得害怕打哆嗦;硬逼你装扮,你装不成,别人不相信,还有可能露了馅,那就全玩完!”
“怪不得人家都说你长相、脾气都活象死去的老爷子,果然不差分毫!”
“这叫智谋。要捞钱、过富日子,光傻干活、瞎流汗,不让心眼儿多绕个弯儿还行吗?”
“我不明白,你这一绕到底有啥好处。”
“嗐,好处多啦!”马起得意洋洋地扳着手指头数叨,“第一,饲料地不会给没收,咱们全种的花生,秋后就是一地钱;第二,赊队里的小猪秧子,自然要一笔勾销,白拣二十多块;第三,如今农村猪缺,市面上的肉涨了价,咱把猪杀掉,弄到城里去卖,比往国家交派任务,得多拿一大笔钱。你看,我绕得咋样?”
“哎呀呀,你这家传的老本领,藏了这么多年,到了儿用上啦!有你的!”胖女人被男人的一套神机妙算说得欢喜不尽,“卖了钱,得给我做一件的确良汗衫,象队长他妈那样的。”
马起点点头“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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