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绕的后代》
(1)
一
他姓马,名起,家住金泉河边的东山坞。
他爸爸叫“弯弯绕”。回头倒数二十五、六年的那个时期,提起“弯弯绕”来,可以算个远近闻名的人物。那个“弯弯绕”怪了一辈子。他小时候没有念过几本书,长大成人之后,也没上京下卫地闯过世面,一直守着祖宗传下来的几亩土地和一所宅院,自种自收自己吃用,生儿养女度日月。几十年熬过去了,他既没穷得塌架,也没富得冒油,一家大小年年闹个肚儿圆。在旧社会那种苛捐杂税数不清、大鱼吃小鱼难活命的乡村里,一个普通的庄稼人,能闹腾成这样一种境况,真叫不容易。他凭什么?凭的一身“真本领”:心肝尖上挂帐,肋条骨上穿线,好图个小利,爱拣个便宜,尤其具有绕着弯儿算计别人的特殊技能。东山坞二百上下户,从东头摸到西头,没挨过他的“绕”的,没吃过他的亏的,实在不多;让他给“绕”了,干疼不见伤,往往还得觉着欠了他一点人情。因此,庄邻们就给他送了个“弯弯绕”的外号。一场轰轰烈烈的农业社会主义改造运动席卷全国,“弯弯绕”迫于大势所趋、人心所向,万般无奈,一咬牙入了农业社。当时他在入社申请书上写着“往后要靠集体过好日子”。实际证明,旧习难改,他也没有打算改,接着茬儿施展他那“绕”的本领,想方设法地跟农业社“绕”起来。什么国家,什么集体,他得坑就坑,得害就害,反正对自己有点好处就行。只是集体组织远不如单门独户那么容易骗容易欺,所以“弯弯绕”断不了把自己给“绕”进去,“绕”迷糊,碰得鼻青脸肿。一九五八年他干了一件顶缺德的事儿,结果以害人起首,以害己告终。青年突击队在桃行山的山坡下边,开了一片试验果园,栽了七十多棵苹果树。冬天叶落枝枯的时候,“弯弯绕”每次拾柴禾捡粪路过那儿,都要顺手撅几根拿回家烧火用;一个冬天,把个试验果园给毁得半棵没剩!这下可惹了大祸,还惊动了公安局和法院。
人家审问他:“你为什么破坏树木?”
他回答说:“我光看到柴禾,没想到树。”
“就算柴禾,也属于集体所有,能随便往自己家弄吗?”
“唉,弄回家几根挺好烧的,下回路过那儿看见,不再弄几根心里挺别扭呢……”
当时真够宽大的,没有把“弯弯绕”抓进监狱,只罚了他一百多块钱。事情了结不几天,“弯弯绕”就病倒在炕上。有人说他是吓病的,有人说他是心疼钱疼病的。以后他病病殃殃的好几年,直到挺腿归天,再没有重新打起精神。
“弯弯绕”一死,他那盛极一时的外号也跟着屁股后边烟消云散。渐渐的,老年人把他给忘了,中年人有点印象,也不很深,年轻人根本就没见过那个人。倒是隔山隔水的外乡人,遇见东山坞的社员还常常旧话重提:
“噢,你就是弯弯绕那个村的?”
“喂,你们那个弯弯绕还活着吗?”
有的小青年碰上这类事儿,引起好奇心,回家问他们的父母:
“弯弯绕那个人,到底啥样呀?”
“你看看他儿子马起,长相象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脾气也一样,连走路的架势都不差分毫!”
小青年们得到这般如此的回答,在脑海里很难想象出一个活生生的“弯弯绕”来。
二
马起是“弯弯绕”的长子,从小在“弯弯绕”的手底下拨拉过来,拨拉过去的,能不学到点家传的“真本领”?只是他从不施展那号“真本领”,不敢施展;他接受了他爸爸“弯弯绕”的教训,不干弯弯绕的勾当。因此,论年纪,他已经跟他爸爸扬名的时候不相上下,他却没名。他一天到晚皱着眉头看东西,耷拦着脑袋走路,对家里人都少言寡语,对两姓旁人更没有多少话。他不贪便宜,也不吃亏,能躲开的事儿尽量地躲避。在村里他是个不引人注目的社员,韩队长当面都说他太窝囊。
去年,东山坞成了全县执行国家养猪派购任务的先进大队,有十几户平时也属于那种不太引人注目的普通社员,都得了大利钱,还当了“养猪状元”;这些人家用养猪挣来的钱买手表,买自行车,还有的安上了电视机,真让人眼馋哪!
有一天,队委们正趁下小雪的天气,聚在屋里开会讨论制订新的一年的生产计划。马起披着雪挂着冰地推门闯进来,开口就说:
“各位领导,我要领派购任务,我要养猪支援国家建设!”
队委们对他这种积极性很欢迎,当场就把他的姓名登记在养猪户的表册上。过了两天,他们照政策规定划给马起二分饲料地;又过两天,还按优待章程,把大队猪场养的良种小猪赊给他一只,商妥等交售了肥猪再还钱。
马起喜眉笑眼地用筐子背着一只黑油油的小猪崽回家,进门就喊:“喂,我说,快把猪圈打扫打扫吧!”
他的女人闻声从屋里迎出来,赶紧找把笤帚,钻进猪圈里打扫。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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