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迷阵》

（87）

     老于海脱下雨衣，坐在他女儿刚刚坐过的沙发上，两眼直直地发愣。

    “老同志，您别生气。”郑守贵停在靠门的地方，仿佛接受国家元首检阅那样，站得笔管条直，同时笑容可掬地说，“这个案子属于强奸未遂，没出大事儿。”

    “这事儿还小吗？”老于海怒冲冲地逼视着郑守贵，“发生在龙口夺粮的麦收！发生在我的闺女身上！她还是就要出嫁的军人未婚妻！不能孤立地看问题，你明白吗？”

    “当然，这是有政治背景的。”郑守贵随机应变地说，“我的意思是指，您的女儿很勇敢，没有使歹徒得逞。”

    老于海说：“不管得逞没得逞，也要抓住那小子问罪，决不能饶了他！”

    郑守贵连忙说：“这您放心，全包在我的身上。我要坐镇泃河湾，亲自侦察破案。只要他不会钻天入地，绝对逃不出我的手心去！”

    …………

    山洪已经下来，河段上正吃紧，老于海家都没顾上回，就又上了堤。走在路上他曾想：要不要看闺女一眼呢？她这会儿一定很痛苦。可是当爸爸的，能跟遭了这种事儿的闺女说什么呢？反正有她妈妈、她嫂子们在跟前，等河堤的险情消消再回家吧。

    郑守贵活像一个打足了气的皮球，在泃河湾大队的办公楼上跳上跳下。

    他又把憎恨移到那个“未知数”的强奸犯上。他捧着社员花名册，专找男的，找有性能力的，一个一个地推敲、猜测、掂量地排队，过筛子，终于选出十二个嫌疑对象。正在他琢磨怎么从这十二个人里揪出强奸者的具体战略战术的时候，出现了于秀秀服毒自杀的事儿。

    老会计脸无血色地向他报告了这消息。

    他听了，想笑，没敢笑。

    “您给县医院打个电话，让他们快来救护车吧。”老会计求他，“您说话，比我们顶用。要不然，磨蹭晚了，再没指望。”

    郑守贵假意答应：“好吧，由我来通知他们。你去照看病人吧。”

    老会计站着不动：“我给您把电话摇通，您跟他们说。”

    郑守贵心里暗骂：“老东西真可恶”，同时站起身，抓过电话机就摇，总机问声要哪儿，他胡说一句：“要县医院公安保卫处。”那边回答县医院没有这个处，并关了机子，他却仍旧拿着话筒，略停片刻，演戏似地自白起来：“王处长在吗？唔，您就是。我老郑呀。你好。我说，我在泃河湾，这儿有个危重病人急需抢救，你们马上派一辆车来。对，是我的一位老同志的家属。对，越快越好。对，一会儿见！”他放下电话，朝老会计说：“你告诉他们做准备吧，半个小时到四十分钟车子准能到。”

    老会计在退出办公室之前，感激不尽地说：“亏了您，要我打这个电话，不知要费多少唇舌，还不一定能办成。老于海没在跟前，耽误了事儿，对不起他呀！”

    郑守贵悠闲地抽着烟，在屋子里踱着步。他心想，不能离开这电话机。他们等救护车不来，准要来催促，催促的事儿也要由自己包揽。要一直抻到那个“小妖精”不能救活的时候，再给急救站打电话，来辆车走走形式。等到那个“小妖精”一死，解了恨，也灭了口。倘若救活了她，说破郑守贵那种“趁火打劫”揩油的勾当，那可就砸锅了！

    林英守着秀秀，等救护车不来，急得团团转，偏偏在这个时候，她爸爸来叫她，说她的对象路过这儿，看一看就走。

    林英一喜，忙问：“他是开车来的，还是骑车来的？”

    她爸爸说：“开车，洪水把桥冲断了，给截在半中途，要返回去。”

    “您快去让他把车开到这儿来。”

    “这干啥？”

    “救人。早一会儿，就多点希望！”

    郑守贵听到汽车的响声，就猜到事情有些不妙。他怕老会计或于家的家里人截车送病人，决定出去以一般运货的车颠簸、应当等救护车为由来阻止。可惜，他跑下楼，跑出门口，只看见开过去的汽车尾巴。

    老会计迎过来说：“病人已经拉走了。我去给县医院打个电话，告诉他们别来车了，免得浪费……”

    “这事由我通知。”郑守贵怒气冲冲地说，“你去把排队排出来的那几个嫌疑犯，都给我叫到队部院子里来。”

    老会计担心地问：“不等着跟老于海他们研究研究，就惊动他们，合适吗？”

    “必须抓紧破案呀！”

    “弄错了呢？”

    “这是调查，并不是判决。快去吧，可别误了我的事，影响我的行动计划！”

老会计从郑守贵手上接过写着一大串人名的单子。他掂了掂，嘬嘬牙花子，只好踩着雨后的泥泞，走出院子，去喊叫那些做梦都想不到的倒霉者们。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