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迷阵》

（81）

     几只正在啄食的鸡、鸭，被他给惊得“叽嘎”乱叫，四下飞逃。墙角荫凉里悠然吃草的奶山羊，也受到波动，扬起脑袋，瞪大眼睛，一边审视，一边作好躲避的准备。

    张善的手里提着一只水桶，浇灌着西红柿的秧苗。他听到鸡鸭叫、脚步响，便扭过身，见是清明，十分和善地咧嘴笑着打招呼：“清明大兄弟呀，屋里坐吧。”

    清明只是瞥他一眼，没答话，仍旧脚步匆匆地直奔屋子里走。

    水仙蹲在灶前，一只手揽着立在胸怀前边的孩子，一只手抓着火棍子，往灶膛里填柴草。雨天把柴草淋得有些潮湿了，在灶膛里冒一股烟之后，才吐出火苗子。

    清明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站定，心惶惶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水仙扬起脸来，又做出一副娇媚的神态，而且故作惊讶：“哟，是你呀？冷不防的，吓了我一大跳……”

    “你快告诉我，如实地告诉我。”清明的嘴唇颤动了许久才发出不连贯的声音，“那天，在泃河湾，咱俩在河边见过面的那天，半夜以后，是不是你，到麦垛里找了我？”

    水仙笑了：“你呀，过了这么多日子，这会儿还找我来算帐？嘻嘻！真对不住，那回我说话没算数儿，没去找你聊聊天……”

    “不，不是实话！你去找我了！”

    “我干嘛骗你呀？在河边上跟你分了手，没呆多大会儿，我就回咱杨庄子了。”

    “真的吗？是真的吗？”

    “瞧你这大眼珠子瞪的，这是干什么呀？”水仙有点慌了，莫名其妙地抽身站起，指着门外说，“不信问你大哥，他是老实人，不会编假话。你快告诉清明大兄弟，是不是下雨的头一天傍晚，你把我从泃河湾接回家的！”

    张善也同样被清明的异样投入云雾中，十分紧张地凑到屋门口，想看个究竟。听媳妇这么说，想答对清明，又恐说错了话，所以流露出几分犹豫。

    已经扭过脸，用充满狐疑的眼睛盯着张善的清明，心头上闪过一缕希望之光；极力镇静自己，用较和缓的语气追问：“大哥，你那天，就是我去泃河湾帮收麦子之前，来你家坐一会儿的那天，你到泃河湾去了吗？真是你在当天天没黑就把水仙嫂子接回杨庄子了吗？”

    “不管我做的错事有多大，也不能跟大兄弟你撒谎。”张善搓着手，下着决心，随后极为紧张地说，“那天，你离开我家，孩子就醒了。我抱着她到街上玩儿。遇上朱长顺。他说，你媳妇昨儿个发了疯，硬跟人们到泃河湾支援收麦子去了；你得想法把她看住，别让她在那儿招惹是非。大兄弟你想，一个大活人，又离好几十里，我咋看着？没办法，我就到你家，借了你的车子，到泃河湾，硬把你嫂子给驮回来了。”

    清明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力地倚靠在有些松动的门扇上；门扇被他压挤得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响。

    “这回你不怀疑我骗你了吧？”水仙以几分得意，加上几分显摆，进一步向清明解释，“你大哥当时要是不骗我，我决不会不等着跟你们一块儿走，就单独先回来。他说我们小丫病了，发高烧，浑身赛火炭，一摸就烫手。把我给吓慌了神儿，赶紧跟他走。当时我也想，反正跟大兄弟你把话说开了，没有啥疙瘩了；就算还有些没说到的，反正回家还有机会说，也就没有再找你告别一下。哪知道你挑了我的礼儿。得啦，大嫂子没讲信用，这回错了，以后不了；大兄弟多包涵，别怪罪。行不行呀？”

    “没啥，没啥！”清明摇摇头，摆摆手，站直身子，准备走开，“你们做饭吧，天不早啦……”

    水仙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腕子：“你没吃，就在这一块儿吃吧。”

    张善也帮腔：“别走了，今儿个正巧还有点儿肉，让你嫂子给炒两盘。”

    清明用力地从水仙手里抽出胳膊，推开拦挡他的张善，脚步紊乱地往外走。

    水仙追出屋门口，戛然停住，要说句什么，又闭住嘴巴。

    张善余惊未消地问：“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呀？”

    水仙皱着眉头想了想说：“没错儿，他准是在山河口女老师那儿碰了钉子，那边人有可能也说了不通人情的话儿，惹恼了他。”

    “那你就快过去劝劝他吧。”

    “这会儿去赶热乎气儿，不等于火上浇油吗？他是个明理人，过几天，火气一下去，比我想得通。”水仙这样回答着男人，接着咬牙切齿，“如今的女人哪，真不叫个东西。只要念过几年书，知道一丁点儿世界上的事儿，就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就把自己的价码猛往高提。等下个集，我去一趟，当面弄个水落石出。假若还有希望的门儿，就撮合撮合；要是救不了哇，干脆，我到县城里走走别的路子，给清明大兄弟挑一个待业的知青。”

    清明失魂落魄地走进自家的院子，一眼瞧见奶奶正淘米，把泔水浇在月季花丛上。那花团开得多么热闹！招来成群的小蜜蜂，嘤嘤地飞舞起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