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迷阵》
(80)
那天的半夜里,正是清明跟水仙两个人一起在麦垛的“洞”里私通的时刻,那时刻……
清明想到这儿,整个心脏猛地提起,又沉重地坠下来:“哎呀,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吧?”
胖墩子坐在车斗里,看不到清明的脸,所以也就没有发现清明神情的骤然变化。这之后,清明好似哑巴了一样,再不吭声,她想是小伙子为奇闻怪事震惊,所以仍然兴致勃勃地谈论着闲话儿。
“你说那小子干的勾当该有多缺德!”她继续说着她心里想着的话,“人家是一个没结过婚的大姑娘,要是没办成事儿还好说,要是真给人家破了身,你提上裤子走了,人家姑娘可咋找主儿?起码上等的好主儿没人要她了!”
拖拉机“哧溜”一下开偏了,差点儿歪到路边,扎到路边的沟里去。
清明吓了一跳,赶紧刹一下闸,然后缓慢地把机子开到正道上,继续往前行驶。
胖墩子只觉得被颠簸一下,没有意识到刚才险些发生事故。
“县医院的医道高,好不容易才把半死的姑娘给抢救活的。”她喋喋不休地唠叨,“她那表姨偷偷地跟我说,安眠药片全是有毒性的,没有死救活过来,也得落下后遗症。不是胳膊腿变成残废,就是脑瓜浆子受了损害,变成个大傻瓜!反正我跟她在一个病房呆一天多,也没听见她说一句话,眼睛都不爱睁。她妈陪床,看她那样,止不住地哭,她连一颗泪珠子都没掉。我看她完了。这一辈子可咋过哟!”
天阴得厉害了,好像又要下雨。北边是雾气沼沼的,山峦也都变得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哪儿是大田地,哪儿是果树园子。空气也好像停滞了。好闷呀!
第三十六节
清明失魂落魄般地走进自家院子,一眼瞧见奶奶正淘米,把泔水浇在月季花丛上。那花团开得多么热闹!招来成群的小蜜蜂,嘤嘤地飞舞起落。……生活还是美好的,世事总是不妙的!
马拉松式的计划生育座谈会,正在大队部办公室里没完没了地开着。开得一些人心里发烦,开得一些人肚子饿得咕咕叫。有几个被妈妈带到会场上来的娃娃,比着赛地吵吵闹闹,花插着还有的哭,有的嚎。干部们习惯于这种特殊的生活气氛,抽着自卷的“大炮”,琢磨着自己高兴的事儿和愁苦的事儿,并不显得烦燥。有的坐在不显眼的地方,稳稳当当地打瞌睡。
大队长朱长顺对这个会的态度最认真,不仅细细地听着一些寡淡乏味的车轱辘话,还时时地往小本子上做记录。他今儿个也显出特别精神,对上边来的领导恭恭敬敬的,对本队与会的社员们也是以笑模笑样的态度相看。这是由于他在计划生育的推行中,又起了带头作用,让媳妇打了胎,觉着理直气壮,高人一等,起码不低谁一头。他听着,记着,街上的拖拉机的响声忽然钻进他耳朵里。他赶紧合上本子,放下钢笔,察看一下主持会的人没有注意他,就装做没有事儿的样子,悄悄地溜出会场。
拖拉机带着尘土和油烟,停在不远处的朱家门口。清明木然地呆在驾驶座上,脸色十分难看。胖墩子倒是红光满面的高兴模样,正笨手笨脚地从车斗上往下爬。
朱长顺走过来,先深情地瞟了媳妇一眼,随后很客气地冲着清明说:“你真行,这么快就打个来回儿。”
清明没吭声,见胖墩子从拖拉机上下去了,就要启动前行。
“嗨,你别走哇!”胖墩子摆动着胳膊喊,“今儿个你在大婶家吃顿便饭,我给你烙饼摊鸡蛋,再熬一锅大米粥。”
朱长顺说:“我让他带着钱和粮票,咋还饿着肚子回来呀!”
胖墩子拍着手说:“我哪知道你安排了。我兜儿里只有一块手绢,哪敢张罗下馆子。看,这是咋说的!”
在朱家两口子交谈这几句话的工夫里,清明已经把拖拉机开出很远了。
胖墩子说:“白使人家一趟,多不合适。”
朱长顺说:“清明是个厚道人,不计较吃喝。你回家吧,我去开那半截子会。”
“哟,好几天不见了,你都不把我送到屋里,问问我身上舒服不舒服?”
朱长顺小声说:“一会儿上边的同志作总结发言,准得表扬我,准得批评咱支书。我得听听,回头好跟你传达呀!”
这当儿,清明把拖拉机开到保管大院,扔下就急步往外走。老保管招呼他一声,他也没有理睬。
他对什么事情和声音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只有一个严重的问题占据了他的整个心。他急匆匆地往街里走。急匆匆地走进西边的小胡同。急匆匆地跨入张家的排子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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