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迷阵》
(77)
胖墩子在县医院做了流产手术,在病房养了三天,打电话来,让今儿个上午接她出院。
朱长顺急步地走进小胡同、砖门楼,冲着窗户喊:“清明!清明!”
“谁呀?”杨婶应声出来,告诉大队长,“清明出门了。”
“我瞧见他的机子在那儿停着。干啥去了?”
“说山河口有个教书的老师给他来了信,约他去一趟。他也不好推脱。”
“多会儿走的?”
“约摸着有一顿饭的工夫了。”
朱长顺挺扫兴地转身回大队部。他走着走着,发现大哑巴从老远的对面迎上来,脚步有点儿犯犹豫了。
大哑巴四十多岁,身强力壮,脾气特别暴躁,想媳妇想得急烧火燎;只要村里谁家一办喜事儿,勾起他的心病,他就找干部“哇啦哇啦”地大喊大叫,纠缠不休。他以为娶媳妇像派活茬儿、记工分、发放钱粮那样,只要当干部的一说话,他就能够领一个媳妇回家入洞房。他已经跟干部闹腾了二十年,仍然没捞到媳妇,就跟干部系了仇疙瘩,只要碰见单个儿的干部,绝不会轻易放过。
朱长顺这会儿心急如火,怕被哑巴拦住不放而拖延时间。他急中生智,打算趁着没走碰头、没被大哑巴发现的当口,赶紧躲避开,过一会儿再走。他瞥见一个排子门敞开着,根本没顾上想想是谁家,就一闪身子窜了进去。
院子不大,三间半旧的瓦房,窗前有一棵又老又茂盛的石榴树,开着满树红火炭一样的花朵,给这一般化的农家小院增加了蓬勃生机。
石榴树下边,有一辆被拆开放倒在地的半新的自行车。车子旁边蹲着一个人。这个人宽宽的肩膀上披着一件雪白的“的确良”汗衫,厚厚的胸脯子穿着一个海水蓝的背心;灰色的混纺制服裤子,由于蹲伏的姿势,紧绷绷地绷在两条粗壮的大腿上;黑人造革的凉鞋,因为用力,把地上蹬起了浮土。两只粗大的手,一只攥着小木锉,灵巧而又急速地在另一只手抓着的车轱辘里胎上锉着。登在石榴树上的小鸟,被排子门那边的来人所惊,仓皇要跑。石榴树的树杈被牵动,鸡血红的花瓣儿纷纷下落,有两片落在那修车人又黑又密的寸头头顶上。他也听到脚步声,仰起脸来,朝大门口那边看一眼。
“哎呀,清明!”朱长顺喜出望外地一拍胯骨,喊一声,“闹了半天,你还没有动身走哇?”
“从天上掉下一场祸,把我给扣住了。”清明笑吟吟地回答,“这车子我本来骑得很小心,经常检修,怕它出毛病。今儿个刚到村口,啪地一声放了炮。把我给吓了一跳。幸亏遇上了回家休假耪地的崔大叔,说他家有现成的胶水和碎皮子,救了驾,要不得急坏了我。”
朱长顺赶忙试探:“这一下你不能再去山河口了吧?”
“去。不去还行。把车子补上就走,晌午前得赶到。”
“唔……这就没办法了。”
“有事儿吗?”
“你婶子在县医院坐小月子,今儿上午必须接回来。”朱长顺很为难地说,“偏巧县里计划生育办公室的领导来咱村检查工作,我脱不开身。公共汽车已经过去了,去个拖拉机吧,都在外边,只有你一个机子闲着,偏偏又赶上你也有事儿。还是办终身大事。……”
“您不用发愁,这好办。”清明站起身来说,“我马上开机子去接婶子。”
“那可把你的事儿给耽误了。”
“我的事儿,拖拖不要紧。”清明又蹲下,收拾摊在地上的东西,“那边的女方我还没见过,人家也没见过我。人家是民办教师,水平高,眼光也低不了,见了我也不一定看得上。”
朱长顺说:“一个民办教师并不是国家正式职工,也没有城市户口,还能挑你啥毛病?只要你看得上她,不就成了嘛!”
清明不想把这话头扯下去,就团卷起没补好的车胎,跟车圈、外胎用绳子拴绑在一起,提进靠西边的一个小棚子里;转身出来,拍打手上的脏污东西,做出要走的架势。
朱长顺对清明这样听使唤,很满意,故作互相关心的样子说:“不用这么急,午前赶到县医院就行。你把它们安装起来吧,免得丢失了零件。”
清明说:“我都收拾好了,反正下午回来还要接着修。”
“你总得回家跟你奶奶交待一下呀!”
“不用。您碰见我家左右邻居,捎个话儿就行了。”
朱长顺笑笑,不再客气。实际上他急着想让清明动身,免得延误了时间,听胖墩子的抱怨、磨叨,太烦人。一起往外走时,他向清明交待一句:“我到会计那儿替你领点跟医院结帐的钱,你去发动机子吧。这样节省时间,好早去早回。”
清明发动机子的时候,还在犹豫:改变了行动计划,要不要去跟水仙说一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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