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迷阵》
(75)
第三十三节
在自己头脑里新滋生的一个新意念的神秘、幽静、惬意、迷人的草地上,踏步,漫游。……真有意思,在这种场所野合,够浪漫的,只是附近有人,不能像电影、小说里的人物那样互相倾吐几句甜蜜的话。
晚上没有月亮,靠临时扯过电线,接上几个一百支光的大泡子照着,开夜车进行脱粒和堆垛。脱粒机不够用,把五盘老式的大铡刀也搬来,铡下麦穗子,摊放一边,明天要用碌碡打轧。
拖拉机和各种车辆在黄昏的时候停歇一会儿,那是为了让装车的人回家吃晚饭,外村来支援的人到场院吃晚饭。吃罢饭,立即又开始了紧张地拉运。天黑,人多,互相看不清面目,加上是分四个队起伙摆桌子招待客人的,所以清明没有看见水仙。这以后,每次开着拖拉机把麦子拉到场上,他都故意打开灯,四下照照,好让找他的水仙容易发现他。可是一直没有见到水仙的影子。
将近半夜,地里的麦子全部运到场上。机手们也跟赶车和装车的人们一起,分头到四个场院跟着脱粒、堆垛,或是铡麦子。
清明就近跟四队的社员干活。按铡刀活累,他就抓着铡刀不松手,直到场头吹起哨子,他才放下刀把,从绑铡刀的长凳一端跳到地上的麦穗子里。
“换班了,两个小时以后听哨子响了,再来接班!”
疲劳而困倦不堪的人们,听罢场头宣告的话,都忽忽拉拉地四下散开,到场房里,连忙不迭地到圆仓旁边寻找合适的地方,好躺下打个盹。另一批被从打盹中喊起来的人,又接替刚下班的人,继续着脱粒、堆垛、按铡刀。人换班了,乱轰轰的气氛依然如故。
清明故意磨蹭,落到别人后边,避开同来的那几个开拖拉机的伙伴。他从这个队的场院,转到那个队的场院,在灯光下和昏暗处都走走,左顾右盼地寻找,仍不见水仙的影子。
“她说晚上见,许是一般地打招呼,并不是约会。”清明心里思忖,“她好像还有话没有说完,我要跟她表达的道歉的意思,也没来得及充分表达。要是在这夜间聊聊,多方便。可惜聊不成了。……反正,说了那几句,已经互相谅解,她已经不再忌恨奶奶,她也不至于像张善所担心的那样病倒,或是发生别的什么意外。风波已然过去,不再提那个不让人愉快的旧话也好。”
清明这样想着,心头如释重负一样轻松起来,而身上感到有点累了,眼皮有点沉了,脑袋有点昏昏的了。他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四下张望一下。他没有在场房屋和一个连一个圆仓附近处找个休息地方,而是朝着远离轰鸣的机器、奔忙的人群的场院边沿方向走。
场院子边上也都是麦个子,有的乱垛着,有的散放着,像丘陵山峦一般连接在一起。要在中间趟着、绕着行走。机器的轰响声渐渐微弱下去。忙乱的人群已经不见了。显出一种特别的安静,也显出一种清爽。聪明人总是多的,不少的本村社员和外村来客,都躲到这儿,躺在麦堆里,或倚着麦个子闭上眼睛打盹。这儿比场房里和圆仓四周可强多了。在那边肯定不能踏踏实实地歇一歇。
清明再往远处弯来绕去,终于在一排小树旁边找到个好地方。这儿没有人。似乎以前有人在这儿躺过,去接班,把搭好的“窝”丢下了。他们把麦垛掏成个洞,又在洞上搭个麦子,好像安了个顶棚。这样能遮露水能挡风,不至于淋得潮湿受凉。
清明钻进“洞”,摸着黑稍做整理,又拉过两个麦个子堵住“洞口”。把汗衫脱下来铺在麦子摊成的床铺上,然后四肢平放地一躺。软软的,不凉也不热,真舒服!
他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他又不是那种一放脑袋就睡着的人。他习惯在入睡前胡思乱想一阵子。东想西想,想到了奶奶,想到奶奶上午说水仙的那几句话:
“……你想想,这一年她对你那个亲近劲儿。天底下哪有一个女人这么什么不顾地巴结一个男人的?她不图权,不图钱,到底图个啥呢?”
奶奶的这个质问,实际上对清明起了一个催促作用,催促他来考虑一个以前没有意识到的问题。奶奶的这个质问,同时也是对清明的一个诱导,诱导他弄明白一个问题。这会儿,清明终于完全明白了水仙的心意:水仙对自己好,是由于水仙对自己有情,喜欢自己,看她今儿下午在河边上那一席话,那一串动作和情态,把心里边的一切秘密都表达得清清楚楚了。水仙要求清明喜欢她,跟她好。那么清明喜欢她吗?说不清楚。起码不讨厌她。起码眼下就需要她。需要她填补自己时时感到空虚的心。需要她满足自己常常冲动起来的欲望。如今不是过去的年代了,人们都追求时兴、追求欢乐了。像电影里演的、小说上写的那样。……清明如果跟水仙有那样的关系和来往,有什么不可以呢?正像水仙说的,“一天到晚,得对付多少不舒心的事儿!”“人生在世,就像喇叭花那样鲜亮一阵子,能乐为啥不乐呢?”“我碍着谁了?我让谁不好受了?”……看样子,张善也愿意清明跟水仙好,以此让水仙高兴,好把水仙拴住。……别人都能风流风流,我清明为什么就不能呢?对,对,以后,只要水仙主动表示愿意有那种关系,就答应她。当然要保守秘密,要不让任何人知道。传扬出去可不好听……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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