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迷阵》

（72）

     清明明白张善说这番话的意思，只是没办法回答，找不出词儿来回答，就赶忙说：“我有急事儿要出门，有时间咱们再聊吧。”

    张善说：“我就这么几句话，是从心里边掏出来的话。你是个明白人，能明白。你大嫂子没坏心，你可别瞧不起她。她对你……”

    清明已经猜测到就要从张善的嘴里吐出什么话来，顿觉心里发慌，脸上发烧，连说：“就这么着，回来见吧。”

    张善追在后边：“大兄弟，你是能救我的。只有你……”

清明几乎踉跄地走出张家的院门。

第三十二节

清明最近滋长了一个向来没有的习惯：遇上青年妇女，总想看一眼；要是长得漂亮的，还得偷偷地仔细打量打量。……如今可“开放”多了，面对裸着膀子的女人，一点也没有想到回避地迎着走过来。

    从杨庄子到泃河湾，距离二十华里多一点儿，加了快轮的拖拉机跑起来，不能算远。可惜，全部都是土路，既没铺砂石，也没浇沥青；沿途农民灌地的时候，只为自己家方便，就随意在路面上挖沟开渠；雨后，来往大车轧翻了泥浆，一经晒干便成了棒硬棒硬的沟坎儿，没有谁肯出力平一平。因此上，这不太远的道儿，走起来倒很费劲儿。

    清明他们几个赶到工作场地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大偏西了。

    这边的麦子长得确实十分出色，立着的好似荡漾着一湖水，割倒的如同铺了一地黄金。这儿的土地都是成方成块的，每方一百亩，刀裁的一样整齐。防护林带是“格子”，“格子”中间夹着行车的路，路旁依着走水的渠。每块方田里都有忙碌着的人：割的，捆的，撺堆的，装车的，往村子那儿拉运的。拉运的车辆也各种各样，小马车，小驴车，还有手推车；你来我往，吵吵闹闹声和拖拉机的马达声，被卷在土烟和麦香中间，在空中扬撒、飘散……

    清明他们停下机子。清明先下去，拦住一个好像干部模样的跟车人：

    “同志，我们是燕山公社杨庄子的。您看我们到哪儿拉去？”

    那个人回答：“我们也是外村来的。这儿每块地头上都立着牌子，牌子上写着是几队的地，你们就给拉到哪个队场上去就行了。”

    “场院在村的哪边？”

    “四个生产队的场全挨着。跟大流走，追脱粒机声音去就找到了。”

    清明跑回拖拉机跟前，把打听到的这番意思告诉了同来的伙伴们，就往有麦子的地块开。

    方田地边上果然竖立着很醒目的木牌子。牌子上书写着地块的亩数，产量计划指标、种子名称，管理措施，投工数，以及全体管理人的名单；当然也有所属生产队的号码。

    他们把拖拉机开进地里，那些撺麦个、拾麦穗的妇女们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嘻嘻哈哈地蜂拥过来，有用手抱的，有用杈子挑的，帮着装麦子。

    清明他们开起载着麦子的拖拉机，转头往村子奔，在各种车辆中间穿行。场院在村头，老远就听见那里的脱粒机和扬场机比着赛地鸣响，同时看到一道道由麦粒组成的金色彩虹，在蓝天上抖动……

    清明从县城到家，又从家到泃河湾，心情一直不好，总是沉甸甸、空荡荡的。见了这么好的麦子，见了这么多欢欢喜喜、忙忙碌碌的人，把那股子别扭劲儿给冲淡了许多。尽管他怎么强打精神，也不能像同来的几个伙伴那么高高兴兴，但干起活来格外卖劲儿。他不仅来回把机子开得又快又稳，还帮着装车、卸车。庄稼人没有不喜爱好庄稼的。好庄稼给清明鼓着干劲儿。清明想借用劳累挤走心里边的忧烦，以便让自己顾不上去想那些别扭事儿。

    一排高大的白杨树，隔开另一边麦子仍然长着而没有割倒的方田。这当儿，从那边走过一个头戴一顶新草帽，身穿半袖花汗衫，脖子上搭着一条白毛巾的青年妇女，手里提着一把镰刀，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装车的人们走过来。离着老远她就高声呼喊：“嗨，三大妈，我跟你们一块儿装车吧。要不要我呀？”

    “哟，原来是秀秀呀！”一个正给清明的拖拉机车斗抱麦个儿的老太太闻声回答，“我们正缺人，还能不要你。可是，你怎么还下地干活儿呀！”

    秀秀说：“我爸爸让我再跟着抢两天麦子。人手不够，把他给急死了。”

    “人手不够，也不能拉上你呀。都快结婚了，要累着多麻烦。”

    秀秀走到跟前说：“放心吧，累不着。就是没经验，出门那会儿没有换一件长袖的褂子，割麦子的时候麦芒儿扎胳膊，他们把我轰到这边来了。”

    老太太见秀秀扔下镰刀，弯腰要抱麦个子，就拦着说：“你不用装车，就到路上截几辆外村来的拖拉机或是汽车的，比装车还顶用。”

    “截车干啥呀？”

    “让他们先给咱们队里拉麦子。早拉到场上早省心，免得赶上雨受遭害。”

    “行。这个差事更省劲了。您真会照顾我。”秀秀把抱起的麦个子放到拖斗里，随口问一声，“这是哪儿的机子呀？”

    坐在驾驶座上的清明搭腔回答：“我们是杨庄子的。”

    秀秀抬头一看，正巧跟清明对了目光；认出是清明，急速地避开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