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迷阵》

（71）

     清明听到这儿，已经明白：传说奶奶跟邻居吵架的事，看来就是跟西邻的水仙。于是他对奶奶又解释又劝导地说：“我看咱两邻居相处得不错，只要大家都要求自己严点儿，谦让点儿，啥矛盾也能解决。张善老实，水仙热心肠……”

    “什么热心肠？说你是傻瓜，你真是个大傻瓜！”杨婶忍不住地大声嚷起来，“你知道不，那娘儿们对你没安好心、打着坏主意！”

    “您可别冤枉人。这差不多一年里，人家水仙嫂子对我们很不错。”

    “病就长在这个不错里边呀！”杨婶越发高腔大嗓地点拨孙子，“那就跟钓鱼、逮麻雀一样，总要往钩子上挂点食，往筛子底下撒把米；你一张嘴、一迈步，就上当了，就要命了！”

    “瞧您说得这么邪乎，太多心啦。”清明耐着性子说服奶奶，“我没有当官掌权，不能给她走后门儿；我也不是万元户，能让她揩点油，她能对我安什么不好的心呢？”

    杨婶往孙子跟前挪一下，压着声质问：“你知道她是个啥东西不？”

    “怎么称呼一个人是东西呢！”

    “她是破鞋。”

    清明笑了：“奶奶，您就为这个呀！嗨，那是过去的事儿，早已经过去了。而且又属于传闻，谁也没凭据证明人家是那种人。农村的妇女们，没事儿呆着就张家长李家短地传闲话。不能不听，也不能全听。您千万别因为这个猜度人家没安好心。”

   “哎呀呀，我的傻孙子！”杨婶几乎要跳起来，急赤白脸地喊：“过去也罢，传闻也罢，总得承认无风不起浪。她是怀上孩子才嫁人的大姑娘，这个你知道吧？肚子里的孩子是哪儿的？不跟男的瞎搞不会自己长出来吧？你也许说那是过去的事儿，如今改邪归正了。屁，她是个生就骨头长就肉的浪货，老毛病一丁点儿没改。你想想，这一年她对你那个亲近劲儿，天底下哪有一个女人这样什么不顾地巴结一个男人的？她不图权，不图钱，在你身上花那么大本钱，到底图个啥呢？你说说，她图个啥？……说呀！”

    清明被奶奶问住了。水仙那样无微不至、真心真意地关怀照顾清明，能用邻居关系不错来解释吗？况且，水仙毕竟是一个风流女人哪！

    “奶奶，您心里知道这个事儿就是了。”清明沉默了一下，叮嘱说，“您可不要再在背后揭人家这个短处啦！”

    “不揭她？不揭她得老往咱家跑！”

    “那也不能揭，千万不能呀！”

    “我得保护咱家的名声。那天，我已经当面给她揭开了！”

    “哎呀，奶奶！”清明惊讶而又烦躁地叫道，“这是最伤害人的事儿呀！您怎么能做出这事儿呢？”

    杨婶把饭碗往孙子跟前一推：“快吃饭，不说这个题目了，反正从那天让我把她臭骂一顿以后她再没敢来咱家，干净多了。从现在起决不许你再理她。你要再跟她来往，我就跟你拼了老命！”

    清明心里既沉重又慌乱如麻。他了解水仙是个爱脸面的人，性子急，不忍事。奶奶当面揭发人家不该揭的事情，人家会怎么想呢？周围的人会怎么看呢？按照清明的心意，立即到西院找水仙，替奶奶道歉赔礼，希望两家人以后仍如既往，和和气气地相处。可是，清明明知奶奶决不会答应他这么做；强硬地去做，会使奶奶生气和伤心。所以他只好装作平静，强打精神地吃了几口饭，就借口给拖拉机加油，急忙地离开家。

    他没奔街口，而是进了西边的小胡同，进了水仙的家。他怕墙那边的奶奶听见，没有招呼，就直往屋里走。

   屋里仍像平时那么干净利索，就是显着有些冷清。不见水仙，只有张善正侧躺在炕上，伸着粗大的手掌，轻轻地拍着刚刚入睡的孩子。

    清明开口就问：“大嫂子呢？”

    张善转过瘦黄的脸，小心地打量着清明回答：“她没在家。昨晚上就没回来，许是上了医院……”

    “啊，她病了？”

    “唉，这些日子，她总是整夜整夜地翻身折饼的，得了失眠症。”

    “噢……”

    “大兄弟，你看见没有，炕上这个小的，还有我这个没本事的，不能没有她呀！”张善坐起身，愁苦万端地诉说，“我真怕她有了心病，最后疯了，或是死了。那可惨喽！”

    清明安慰他：“大嫂子的心胸宽，什么事儿都想得开，不会落下那样的结果。”

    张善摇摇头：“你不知底。她是个好心肠、重情义的人。别的受点损伤，她不再乎，就怕伤她的心，就怕跟她绝情。这个我最清楚呀！”

    清明无言以对，打个沉，想告别。

    张善慌忙跳下炕，拉住清明的胳膊：“大兄弟，你不是外人，我也知道你的为人，我敢跟你说真情话。”张善好像攒着不少现成的话，等着见了清明说道，所以他用话留下了清明，“只要你大嫂子心里痛快，别扔下我们，她跟谁有啥事儿，我也不计较……大兄弟，你不会笑我没出息，没骨头吧？庄稼人，唉，难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