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迷阵》

（70）

     机手们纷纷从机子上跳下，要回家吃饭。

    “再等一下。”朱长顺喊住他们，嘱咐说，“你们这回到泃河湾去，可别当成是一般的运输事儿，别当成是一般的支援。泃河湾是走社会主义道路的一杆旗子。打这旗子的老于海是我们革命前辈，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帮助泃河湾，帮助老于海，就是坚持社会主义道路。所以说，你们这次去泃河湾，是执行一项光荣的政治任务。到那里一定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要比给杨庄子大队抢收麦子还要卖力气。还有，到那儿注意跟当地的社员，还有别处来支援抢收麦子的社员搞好团结合作，表现出一个好样子来，谁也不许给咱们杨庄子大队丢脸。好吧，你们行动吧！”

    清明从县城往杨庄子赶路的时候，脑瓜子里只嘀咕一件事：奶奶到底跟哪一家邻居发生了口角，为什么发生的口角，此时是不是已经烟消云散？越嘀咕心里越不安、越别扭。听了大队长朱长顺布置的紧急任务，思路有点儿转移。心想，这的确是一件重要任务：历史上少见的好麦子，都成了到嘴边的粮食，要是让雨给泡烂、让雹子给打坏，该有多可惜！由此，他联想到去年夏天在县城里县委招待所偶遇老于海的情形。他想，真不愧是老模范，不仅有志气，有理想，有追求，还能够把志气化成力量，把理想变成现实，终于用自己的行动达到追求的目标。实在值得敬佩。实在是年轻人难以比拟的；起码，清明就自愧不如，他深深认识到自己的软弱和无能。由此，他联想起要创作小说，来歌颂祖辈英雄、父辈模范的美妙理想，于今竟成了幻想，成了破灭的泡影，不免一阵心酸。

    为了招引出色的大姑娘嫁到杨家当媳妇，清明亲手拆掉旧门楼，重新垒上“新式和老式”相结合的新门楼，是那样醒目的矗立在胡同里。玫瑰花一定开了，老远就闻到一股扑鼻子的幽香。

    清明的心情又沉重起来，看看左边的门，看看右边的门，越发猜不到奶奶到底跟谁家发生了矛盾，争吵到什么程度。他急着想见到奶奶，希望看见奶奶病已好了，正坐在炕头上，戴着老花镜，心气很平静地做针线活儿。

    他推开虚掩的门，迈进一条腿，刚要喊声“奶奶”，一眼就瞧见了奶奶。

    奶奶的身子骨比想象的好，不是坐在炕头上，而是站在院子里，手上端着小瓢，抓撒着粮食喂鸡。

    清明那颗悬着的心，这才平稳地放下。奶奶能出屋走动，说明病好了，气消了。

    “你不是要到月底才回来吗？”杨婶见孙子发愣，就先开口说话，“这是有啥事呀？”

    清明边往奶奶跟前走边回答：“我们要开着机子到泃河湾帮着运麦子。”

    “噢，昨儿过晌已经去了一帮人，还去机子呀！”杨婶挺高兴地告诉孙子，“昨儿个，那边的老于海还插个空子来看看我。”

    清明听了也挺高兴：“他到咱家来了？还真是个讲情义的人哪！”

    “进门也没坐坐，就急急忙忙地走了。”杨婶用带着有情义的神态说，“他在年轻那会儿，就是个红脖汉子，正道，热心肠，爱帮助人。这回显得老多啦。要不是到家里来自报姓名，我都不认识他啦。脾气没变，好胜心依旧那么强。”

    清明听奶奶这么赞扬，脑海里浮现起去年在县委招待所见到老于海的情景。那一天，他就感受到老人家那颗炽烈的好胜心。

    奶奶又笑嘻嘻地接着说：“他还惦着你，问你考大学考上没有，问你是不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听我的话不。”

    清明跟奶奶逗笑：“那您咋答复他的？”

    “我说，他考大学考糊啦。我说他没大出息，也不致于给这个家丢人现眼。”杨婶把话停顿一下，嬉笑的脸微微地绷了起来，继续借题发挥，“我对老于海说，怕只怕碰上坏人，把他给引诱坏，让我担心；还不知道这回说他，听不听话。”

    “您跟人家老于海说这个，是啥意思呀？”清明奇怪加不悦地打断奶奶的话。

    “先别追问。”杨婶照旧严肃地说，“洗把脸，落落汗，听我好好地教训教训你！”

    清明说：“我吃口东西就得动身，有话您就快讲吧，别让人憋着难受。”

    杨婶故意抻着，孙子越催越不说，直到把饭做好，让孙子坐下吃，而孙子表示，不赶快告诉他，他就不端碗的时候，才吐实情：“其实呀，也没啥了不起的事儿。往后你长点心，离她远点儿，别沾她就行了。”

    “您指的是谁呀？”

    “就是她呗！”杨婶朝西一指，怒形于色地说，“就是张善的媳妇水仙！”

    “水仙嫂子怎么得罪您啦？”

    “她不光是得罪我的事儿，是安心要败坏咱们。你傻呵呵地就没看出来？她总是前追后拿地跟你靠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