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迷阵》

（60）

     水仙看出她说的这些揭底话收到了效果。她满足了。她放心了。接着，她又担心和害怕了。她伸出两只手抓住清明的胳膊，表白地说：“大兄弟，我可不听她这一套，也没人信她这一套，我当场就把她妈骂了个狗血喷头。……”

    清明用耳朵听着，在心里边翻腾着各种辛酸的滋味儿，随后轻轻地摇摇头，深深地叹口气，推开水仙抓着他的手，几乎是有气无力地说：“你不该骂人家。人家说的都是实话。大学就是没考上嘛！铁饭碗就是没端着嘛！城市居民户口就是没有我的份儿嘛！这样的人，能说他有出息？人家大姑娘能嫁给他！别做梦啦！……”

    水仙惊慌起来，连忙说：“你别说气话。你别瞧不起自己。特别特别要紧的，你可别为这个做心病。我说了，我保证再给你找个好的。我说话是算数儿的。”

    “算了吧。我认命啦。”清明摆摆手，准备往回转身时又说，“你去找那个姑娘问什么，你自己去问吧。她说啥算啥。我不在乎这个了。”说罢，拐出墙角，朝拖拉机停放的地方迈步。一步一步地很沉重。

水仙没有拦挡，一面陪着清明走路，一面在清明的脸上察颜观色，胸口“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

第二十七节

庄稼人都没有端铁饭碗的工作，都没有城市里的居民户口。那么，庄稼人就应该不结婚？就应该打一辈子光棍儿？就应该断子绝孙吗？

    那一天，杨婶知道孙子到燕山镇去相亲，不用说心里多高兴啦！

    孙子是从吃奶的娃娃那么小，就离开了妈，由她一个人亲手拉扯大的。不论到了二十岁还是到了三十岁，只要没娶媳妇没成家，在她心目中就是个孩子。她不能够，也不应该总让孙子当“孩子”，更不能把他抻到自己快要咽气、临近死的那一天，留下的孙子，仍然是个孩子。要是闹这么一个结果，等于几十年的心白操了，力白费了，人生最重要的使命没有完成。到了九泉之下，也是会不放心的。

    孙子是个乖孙子，肯听她的话：不再光啃书本别的事儿全不思虑，已经到生产队挂了个劳动力的号，跟着老师傅学习开拖拉机。这回又像过日月的样子，张罗给自己找媳妇成家。孙子的这个举动，对杨婶实在是个莫大的安慰和鼓舞。

    那新式旧式两结合的门楼传来响声，她就溜下炕，走出屋，喜眉笑眼地迎着孙子进了门，迎着孙子进了屋；看孙子扫掉身上的尘土，看孙子洗去脸上的汗迹，而后见孙子又端起了饭碗，这才憋不住地小声问：“快告诉奶奶，那个姑娘啥模样？”

    清明抬起低着吃饭的头，似乎没听清楚似地反问一句：“您说什么？”

    杨婶故意绷起脸：“别跟我故意装傻充愣，你今儿个跑到燕山镇干啥去啦？”

    “拉豆饼呀！”

    “西院的张善媳妇坐你们的机子去燕山镇也是去拉豆饼吗？”

    “她为了扯花布呀！”

    “找我揍你两巴掌啊！你明明去相亲嘛，为啥还要瞒着我？”

    “嘿嘿嘿！”清明勉强地冲着奶奶笑笑，轻描淡写地说，“那个事儿，跟豆饼一样，不开门，白跑了，没有拉回来。”

    “谁让你拉回来？我是问问你，那姑娘长得好不好？性气好不好？可心不可心？”

    “嗐，这些个呀，我都没办法奉告，根本就没见那个女的影子！”

    “怎么，没有约定好时间，人家没有来？”

    “大概是吧。”

    “不是我抱怨你们，年轻人办事儿就是不牢靠。相亲是大举动，哪能不定准了日子就瞎碰呢！”

    清明无心多说话，就搪塞奶奶一句：“反正这回没碰着，往后再另找机会吧。”

    杨婶认真地说：“过了旧历年，就赶紧找人家另订个时间。听见没有？我把话给你讲在前头，今年你要是不娶媳妇过门来，我可不管给你做着吃、缝着穿啦。咱娘俩就分开家，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到时候，你耍赖皮可不行！”

    清明高声答应：“你老人家放心吧，保证按期地超额地完成任务！”

    春节过得热闹，过得忙乱，也过得特别快，转眼竟然到了正月十五。

    在热热闹闹、忙忙乱乱的节日里，清明却病倒了。病了好多天。他浑身没劲儿，咳嗽，喉咙疼，说话嗓子嘶哑，吃饭没有滋味。队里的保健员给他看了几回，也没看出个名堂，就当伤风感冒给治疗。好像减轻点儿，没几天又犯了病。

    在这种情形下，杨婶只心疼孙子，忙里忙外地照料孙子，虽然有时候也想起孙子的婚姻大事，也在心里装着，不能跟孙子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