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迷阵》
(56)
“水仙嫂子,我该走了。”清明在卖妇女化妆品的柜台跟前,对着水仙后背轻声地说了句告辞的话。
水仙趴在玻璃上,正津津有味儿地看着新鲜玩艺,听到清明这句话,直起腰,扭过身,把清明打量了一下,才小心地开口问:“再陪我蹓蹓不行吗?”
“老师傅在他亲戚家等我。我们约好了在门口聚齐。我去晚了不好。……”
“你好像有点儿不高兴。对吧?”
“没啥。……”
水仙强做嘻笑:“别骗我。谁也骗不了我,我隔着肚皮能看透五脏。大兄弟,用不着不高兴。天底下大姑娘多的是,好的里边更有拔尖儿的。咱们可以再另外挑选一个,大嫂子决不会让你打光棍儿。这件事儿你就朝我说得啦!”
清明连忙摆手:“大嫂子,不是这个意思。不是不高兴。我只是有点纳闷儿,你把她们怎么连见面都拒绝的理由告诉我,我心里明白明白就算完了。”
水仙把嘴唇一撇,说:“不用搭理她们!不给她们那个脸!”显然为着回避答复主要题目而把话岔开,“我还要给我家小丫扯几尺好看的花布做件新棉袄,你不陪我挑挑啦?”
清明不想勉强人家说不想说的话,宁可自己憋闷着,就回答:“对布这种东西我不懂眼,你自己去挑吧。事儿办完以后,到生产资料供应站找我们就是了,好一块儿回家。”
“可得等着我呀!”
“一定。”
“可别把我给丢下呀!”
“嗐,哪能那么办事呢,放心扯你的布去吧。”
生产资料供应站早上盘货没开门,他们等一阵儿,也没问清楚啥时开门。清明急着找水仙以便赴约会,老师傅也想到妹妹家办点事儿,他们就把拖拉机开出一段路,停在一个小胡同口,各行方便去了。
这会儿,清明的约会吹了,提前回到停机子的地方。他知道老师傅的妹妹住在哪个门口,但没去找。一则怕人家的事情没办完,不便给打断,二则进去生人,又得麻烦主人。到驾驶座位上坐着,时间长了冻脚,不如站着,动一动倒还暖和。他从大衣兜里掏出一本《手扶拖拉机构造和驾驶问答》的小册子,想翻一翻。可惜,眼睛看着字儿,脑子却总是不知不觉中走私,总考虑别的事情。注意力根本没办法集中到那些问题和答题上,反而闹得怪烦躁。
“喂,同志,你是杨庄子的吗?”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
他转回身,看到一个长得端端正正的姑娘,脸正冲着他,跟他说话,就赶紧回答:“我是杨庄子的,您有啥事?”
这一反问,倒把个豁朗大方的夏文华给问住了。
夏文华听秀秀说清明就在马路对面站着,隔窗户一看,果然是。感情一冲动,就奔了过来。奔过来的目的很明确,也极简单,就是跟清明解释一下:没有赴约的原因并不等于对议婚的断然拒绝,不意味着今后不能在来往中彼此加强了解;如果她妈说了什么不周到,或者不客气的话,不是她的本意,也非是出自当老人的恶意,请多原谅。等等。她跑到了清明的面前,当两双眼睛相对视的一瞬间,她几乎被吓了一跳:这个人,再不是多年前见过一面的那个浑身带着稚气的初中生了,而变成一个完全成熟的成年的堂堂男子汉。大姑娘跟一个不相识的大汉子,怎么能够当着面说那样的话呢?怎么能够把那样的话说出口呢?
一种本能的、习惯性的矜持和羞涩,使她在一条已经打开的、完全可以自由往来的通道的门口,倏然地怯步了。一时间,她满面发烧,心慌意乱,吱吱唔唔地说了句与来意毫无关系的话:“啊,啊……我见过您。……”
清明再看姑娘一眼,也很拘谨地搭话说:“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您在县城二中给我们学生作过报告。”
“唔……可是我不会讲话,胡乱地说了一通。回想起来,真不好意思。”
“不,您讲得很好。我们同学都受了感动。不论社会发展变化成什么样子,先烈们的功绩不能抹煞,没有他们的牺牲,就没有今天,也不会有国家的未来。他们为国家为民族的奋斗精神我们应当学习继承。您说对不对呢?”
“倒是这个理儿。”清明点着头简短的说了一句,又轻轻地叹息一声,说,“现在要是拉我到台上讲上一代人的事儿,恐怕我就没了勇气。因为我不争气,比他们差得太远,给他们丢脸。”
夏文华说:“您太客气啦。听说您正在复习考大学嘛,怎么能说不争气、丢脸呢!”
“可是我没考上……”
“没考上,不泄气,接着茬儿拼搏奋斗,这精神极宝贵。我听说之后很感动。”夏文华很动情地吐露心思,“今儿个可能是我生活道路一个转折点。我要向您看齐,一边学学缝纫技术,一边复习功课;将来能考上更好,考不上就在镇子上开个服装店,照样是个职业,照样能够自立,跟您会开拖拉机跑运输一样。您说对不?”
清明一面点头,一面心里想:她是哪村的?她跟我说这些话干什么呢?原因可能就是那场报告留给她的好印象,今儿个在小镇上邂逅相遇,对先烈后人的一种尊敬的表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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