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迷阵》

（52）

     夏文华被揪得疼痛难忍，两眼直冒金星，浑身流热汗。她冲着姐姐咬牙切齿，呼呼地喘气。可是她终于没有还手，没有打她姐姐一下，只是趴在炕上哭起来。

    妈妈很生气，数叨她们半天，以“各打五十大板”的断案方法了结了这场纠纷。最后还是亲自出面，雇了有劳力有畜力的人家帮着把种子撒到地里。

    夏文华把这件事情看成是自己的又一次失败，心里别别扭扭的不痛快。对付到秋收，场干地净，她专程到八达岭去找爸爸。

    她爸爸说：“我正准备回家休假，你还跑来看我干啥。”

    夏文华说：“我看您这个假就长期休吧。”

    “没病没灾的，在家呆着谁给开工资？”

    “这工资我替您挣，您退休吧！”

    她爸爸终于弄明白闺女的来意：“噢，闹了半天，你是想顶替接班呀！我还想再干两年。……”

    夏文华难过地说：“在榆树坡那块地方，我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您快让给我这个位子吧。”

    她爸爸当时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回家跟老伴儿商量这件事儿怎么办才算妥善。

    夏文华妈妈说：“咱文华有才分，心气高，就可惜老也飞不上去，够难为她的了。她要求你退，你就退吧。反正你退了有退休金，她顶替了还另有薪金，不吃亏，倒成全了自己的闺女。”

    夏文华的爸爸一向听女人的，所以这番话算一锤子定调儿，在家里休几天假没事儿干，就打起退休的申请报告，准备回去给领导，等着批准。

    有一天，夏文华的姐姐收拾屋子，在炕席底下发现一沓子废字纸。她怕把有用的东西扔了，就一张一张地检查一遍。她文化水平不高，一份退休申请书还能念得下来，也能不费劲儿弄明白内容和意思。把申请书的意思一弄明白，她可就急了眼，不等干完活计，就冲到院子里，质问正在喂猪的她妈：“你说说，你们结伙搭窝地办啥亏心的事儿？”

    她妈被问个莫名其妙，一见她手里捏着抖落个不停的纸片子，才明白怎么回事儿，就回答说：“你爸爸年纪大了要退休，写个申请报告，光明正大的，这怎么是亏心的事儿呢？”

    “既然光明正大，为啥背着我干？”

    “干啥事儿还得请示你呀！”

    “跟我有关系，就得让我同意。”

    “跟你有啥关系？”

    “他是文华的爸爸，是我爸爸不？我是野种，还是带犊子！为啥让文华替班不让我去替班？”

    “人家文华有文化，能学厨师，她去合适。”

    “我文化不高，去更合适。伙房里不都是厨师，还有切菜剁肉、洗盘子碗的，我是头大的，挨个儿轮，也得先轮着我，后轮着她！”

    “不用啥事儿你都插一脚。这事儿我和你爸爸定了，不能改了。……”

    “呜，呜，呜，你们偏心眼儿！你们欺负我，你们看我是多余的，把我勒死得啦！连一个亲人都不关心我，我还有啥奔头？真不如死了省事！呜，呜，呜！……”

    姐姐跟妈妈在院子里吵闹，夏文华正在屋里看小说解闷儿，两个人所说的话，一句不漏地全都听清，她对姐姐这种自私自利、无理取闹的行为很鄙视，特恼火，真想走出去，帮着妈妈训斥姐姐一顿。转念一想，觉得姐姐发火和生气，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姐姐是弱者，一切都听天由命，与世无争。老天爷给她安排的命运是什么呢？没文化，少知识，更缺一个青年人追求美好生活的信心和勇气，甚至对将来过什么样的日子连想都不想。这样的人，所听的天和所由的命还好得了吗？她说得对，连一个亲人都不关心她，她生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奔头？我夏文华不能那么自私，应该把替班的机会让给可怜的姐姐，我再另谋别的出路。我比她强，比她有利条件多，找一个既能离开榆树坡，能够独立生活，又能过得比较舒心的出路，总还比姐姐容易找。想到这些，她的心情平静了，没有走出屋子介入那场争吵。等风平浪静之后，她又主动跟姐姐说话，设法让妈妈消气，抢着抱柴禾做饭。

    姐姐心里系了死疙瘩。整日愁眉不展，少言寡语，而又眼泪汪汪。不几天就明显地消瘦了，好像要闹一场卧床的大病。

    夏文华看在眼里，闷在心里。可是她不对姐姐说什么。用空话解劝姐姐，能顶什么用呢？要顶用的话，她又到哪儿去找呢？正在万般无奈的节骨眼儿上，杨庄子的水仙来找她，来给她提媒。她的心里好似打开一扇天窗：哎，这倒是条出路，找个男人，当个庄稼院的小媳妇，脱离开榆树坡，自己有了饭碗和安身之处；姐姐也不用愁苦了，她可以稳稳当当地做个顶替的工人，端上铁饭碗，一生再不愁。

于是，夏文华答应了水仙跟清明相亲的要求。这样的一个答应，是她近几年里姑娘家的那颗灵活心眼儿，几经波动和几番变化的一个必然结果。这结果让人觉得有点儿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