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迷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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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仙奔这儿来,根本没有应付这种局面的精神准备;实际上,她就是事先知道点底,一上阵,也不是这位当过几十年村妇联主任的对手。这种突然袭击,早使得她感到理短词穷,加上烦躁和不满的火气从心口窝直往脑门子冲,把她给闹得有点词、有点理也讲不出来了。于是,她只能很拙笨得像推销卖不出去的商品那样说:“大婶子,您是个明白人,可别办糊涂事儿。清明那小伙子,要哪样有哪样,打着灯笼难找对儿。我跟文华大妹子是多么亲密的关系?文华大妹子对我多好?我能骗她吗?我能办出对不起她的事儿吗?我敢打保票,绝对是一桩美满婚姻。您要是一含糊,错过这机会,可就后悔也来不及啦!”
“我相信她大姐这番话句句是真。不过,他千好万好,没个挣钱的工作,没个居民的户口,别的全不顶用。”文华妈坚定不移地说完这句话,就用微笑,用动作来表示告别,“让她大姐费心了,有空到榆树坡,到我家坐坐吧。”
水仙一把拉住人家的袄袖子:“大婶,您别走,等看看那小伙儿一眼,他一会儿就来。”
文华妈推开水仙的手,说:“那两个条件一个没有,看与不看都一样。”
水仙愣愣地瞧着文华妈从存车的老妇人那边推走自行车,骑上自行车要动身,这才想起来几句能够压倒对方的最有劲头的词儿;即使压不倒,起码也能挖苦她几句,出出窝在心里的这口窝囊气。
晚了,晚了,文华妈转眼之间就没影儿了!
水仙的心如刀绞,既恼悔又愤慨,既惭愧又内疚,觉得自己办了件无头苍蝇瞎撞的事儿,实在对不起人家清明,觉得没有脸再见清明,真想一头撞在石头墙上!
清明出现在马路的那一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他的额头上浮着一层汗珠子,鼻孔一张一合,大口喘着气。看样子,他怕迟到而跑着来的。
水仙一见清明这副样子,心酸气堵,泪水要往外涌。
清明看出水仙的脸色难看,有点发慌,便陪着小心地低声说:“大嫂子,我来晚了。……”
“你没晚。”水仙揉揉眼睛,极力镇定地说,“咱们逛逛去,那事儿改日再说吧。”
“那个女的没来吗?”
“没见到……”
清明有些莫名其妙:“到底咋的了?”
“没咋的。……清明大兄弟你别多心,也别多想。我不认为你没工作、没居民户口就低人一等。……”
清明仍听不出头脑,但已经略有所悟:“是女方那边变卦了吧?”
“那是一个不识金镶玉的瞎子!是一只咬吕洞宾大腿的狗!”水仙咬牙切齿地骂道。
清明不再追问,只是默默无言地跟水仙启步,往百货公司门市部的里边走。
第二十三节
她性格开朗,读书识字,见过世面,处理一些事情都颇有主见。可是近几年里,她那颗姑娘家的灵活心眼儿,几经波动和几番变化,却闹出那么怪的一个结果。
年轻人的心眼儿灵活,容易波动;年轻的女人更是变化多端,难以捉摸。不过夏文华这样的姑娘,倒是多少有点儿与众不同。她性格开朗,读书识字,见过世面,处理一些大小事情,都有自己的主见,不是一股风就能够把她吹得团团转的。只是近两年的表现,却有点儿异乎寻常。
她从小就上进心很强,处处要求上进,会尊敬老师,能团结同学,曾经被公认是个合乎标准的五好学生。所以自打念小学一年级开始,就当班里的学习委员、少先队的大队长。上了初中,就加入共青团。升到高中,她仍然热心社会活动,被选为全校的团总支副书记。她参加过县教育局召开的座谈会,几个学校搞师生大联欢,她当过报幕员。加上她家庭出身好,社会关系没有在政治上不干净的,所以她本人,以及她周围的人一致料定:等到她高中一毕业,就会推荐到国内的重点高等学府去深造,几年后会变成一名大有前程的女干部。万没料到,就在她高中毕业那年,国家的政策变了:高等院校不再由基层组织和学校推举保送学员,而恢复了“文化大革命”前的那种考试制度;所有应届毕业的中学生,都一律平等地进行统一考试,然后根据答卷的总分数“择优录取”。夏文华本来很聪敏,念书也肯用功,只是当学生干部占去她不少的学习时间,致使她的功课平平。在一般的情况下,每次考试之前,加紧复习一些日子,来个临阵磨枪,也还能够把卷子答个八九不离十。评判卷子的时候,老师们对她的好感加体谅,都自动放宽尺子,给点儿照顾。所以每次考试都对付着及格,而没有蹲班。改成了统一高考,要真东西,考生得掏真东西,不能偷奸,也不能取巧,判卷的人凭真东西给打分,不会讲情面,不会给什么关照。这样一来,同班的几个学生被录取,连一个多次挨过班会批评,差一点开除学籍的“落后分子”,都高榜得中,偏偏她夏文华没有考上。她不服气,不认输,憋着劲儿要找回丢了的脸。学校也认为“尖子”学生落榜影响不佳,就破格地允许夏文华留校再补习一年,来一个二次应试。结果,第二次又败下阵,可把个夏文华给打懵了。开头那些日子,她委屈得流泪,痛苦得睡不着觉,害臊得不敢出门见人。从此,她成了个“安着转轴心的人”,容易喜,容易怒,容易改变主意,她那种聪明伶俐气儿不见了,好似玻璃上挂了层烟雾和油垢,再不见昔日的光亮。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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