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迷阵》

（49）

     清明手持一把大竹子扫帚，“沙沙沙”地打扫着院子。树叶子，鸡毛和小石头子儿，在扫帚苗下飞舞滚跳。

    他是个念书的人，但庄稼院里的宗宗件件活儿都不外行，什么都能干；干起来有条有理，不仅做的快当，连抬手、迈腿、摆动身子的姿式，都格外地潇洒自如、优美好看。起码在这时刻，把个水仙都给看得入了迷、发了呆。

    清明发现了她，又是那样亲切而正经地笑笑打招呼了：“大嫂子，你回来了？屋里坐吧。”

    “不坐。”水仙故意绷着脸儿说，“我来找你算帐，你还没给我赔不是！”

    “我啥时候得罪你了？”

    “当然得罪了我，我不会冤枉你。你别装疯卖傻。我一不图你的金钱，二不图你的吃喝，好心好意地给你当媒人。你非但不领情，还那么撅我！有这事儿没有，你说！”

    “啊……为昨天下午那事儿呀？”清明手摸着脖梗子，想了想，终于想了起来，赶忙半逗趣半认真地说，“那就对不起了，多原谅吧！”

    水仙“噗哧”一下笑了，立即摇脑袋：“那不行，要想我饶恕，必须将功赎罪，必须得拿出实际行动来！”

    清明说：“你提吧，拿出什么行动都可以。”

    水仙趁机亮出她的题目：“后天，腊月二十三，跟我到燕山镇相亲去！”

    清明一愣：“相什么亲呀？”

    “怎么，又要撅我一回？”水仙冲清明翻白眼儿，“告诉你，那头我可都说妥了，你要是把我撂在半道上，绝不能饶了你！”

    清明打个沉，说：“你总得把情况介绍介绍，让我掂量掂量呀！”

    “介绍情况当然应该。”水仙也把口气缓和一下说：“等我坐到炕头上慢慢介绍。先告诉你，这样的媳妇，你就走遍天下，踏破铁鞋，也没处找。”她观察着清明的脸色，叮问：“你又发呆？你告诉我，这门亲事你想不想做吧？说痛快的，别打官腔，别绕弯子，别说来回推车、拉抽屉的话。”

    清明回答得很干脆：“如果各方面的条件都合适的话，当然可以做。”

    水仙得到这样的答复，如愿以偿，本来应该拍着手乐，不知为啥，心里反而一酸。

　　…………

    农历腊月二十三那天，正巧赶上清明要跟拖拉机到燕山镇拉豆饼，她就搭拖拉机到镇子街口。清明先去生产资料供应站装车，然后约定好在百货公司门口碰头。只是清明提了两个条件，首先得晚一会儿到，得早一点儿离开；因为他是来跟一位从外村请来当教练的老机手学开拖拉机的，头一次出门就不管装车卸车，影响不好。第二个条件是，只是相看相看，别当着女方的面逼他表态：婚姻问题是终身大事，需严肃认真对待，不可马虎草率。

    水仙没有跟他讨价还价地纠缠，答应了他的要求。那天早晨，她怀着既得意、又有点儿若有所失的别扭心情，赶到了燕山镇。

    由于开辟了农贸市场，好多商业点也随着凑热闹一般迁移聚拢过去，使得原来的老街不再那么拥挤不堪。百货公司门市部的大窗户都下了板儿，显出里边五颜六色的华丽展品。装着弹簧的玻璃门口，有人出出进进。门口外边停放着一溜自行车，还有两三个管看自行车的上了年纪的妇女，正在交谈着什么有趣的话儿。

    “是她迟到了，还是我来早了呢？”水仙一面从马路那边穿过来，一面在心里嘀咕，“夏文华是个有文化、懂礼貌、对人热情诚恳的姑娘，决不会说话不算数儿。……”

    “她水仙大姐！”管存车的三个老年妇女中间迎过来一个，喊住要推玻璃门的水仙，“你是来找文华的吧？”

    水仙应声停住脚步，把那个穿着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老妇人打量一下，终于认出是夏文华的妈妈：“哟，您也来了？”

文华妈笑眯眯地点头：“我是来给你送信儿的。……”

“送信儿？”水仙闻言打个愣，“文华没有来呀？”

    “她昨儿个跟她哥哥到八达岭去了。正巧有那儿开来的汽车。”

    “哎呀，这多不像话！”水仙拍手跺脚地说，“都约好了，今儿个跟男方见面嘛。”

    “我看用不着这么匆匆忙忙的。”文华妈不急不躁、慢条斯理地说，“双方都还没有摸清底细，这么早就见面，有点儿不合适。”

    “不论男方、女方，两边的底细我全清楚。”水仙扳着手指头摆起清明的优越条件，“男方的家很有名，人家是有名的老英雄、老模范的后代，是……”

    文华妈微微一笑：“这会儿可不像前几年，讲究出身历史，只要红五类就打鼻子香。现在是主要看男方本人的状况。”

    水仙赶紧说：“本人更没得挑，长得帅，高中文化，品行端正……”

    文华妈又一次打断水仙的话：“这些个都是次要的。”

    “那您还要啥条件呢？”

    “他有工作吗？”

    “你家文华不也是社员呀！”

    “他有吃商品粮的户口吗？”

    “当然没有。你家文华同样是个农业户口的人哪！”

    “她大姐你说得对呀！”文华妈依然以平平静静的神态跟水仙辩论，“我家文华没有考上大学，没有找到个工作，没有摊上个城市居民户口，这就够委屈她的了，要是再找个跟她肩头一般高的男人，她这一辈子不就窝在庄稼地了，还有啥指望？还有啥出息？她大姐你替她仔细斟酌斟酌，评评我这个看法有没有点儿道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