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迷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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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子,你吃了吗?”清明扬起红扑扑的脸,眉眼都流露出和气的、同时也是正正经经的笑模样儿,“快屋里坐吧,外边冷。我奶奶在屋里拣豆子哪。她正需要有个人陪她呆会,聊聊天,开开心。我挑一趟水就回来。”
水仙那颗热火炭一般的心,倏地冷了。她身不由主地往旁边退半步,让开路,由着清明走出去。可是,她不死心,不肯轻易放过有可能得逞的机会。于是她想背水一战,用娇而诡秘的神情和语调,小声约清明“快到我那边去,这会儿没人”。可是,当她壮着胆子要冲清明张嘴的时候,好似鬼使神差般的,让她的脸孔是死板的,语调是生硬的,尤其从嘴里吐出的字儿竟变成:“我没事儿,随便走走。你忙吧。”
“有空来坐吧。”清明边走过去,边扭头招呼一声。
水仙受到了正常的礼遇,反而很难过。像一只手把她的心狠狠地掀了一下。她转身往回走的时候,暗暗骂自己,芝麻粒小的胆子,无能的纸老虎,恨不能打自己几个耳光才解气:你呀,你呀,你是没开怀的大姑娘?害什么羞呀?
坐到自己的炕头上,她才品出滋味儿:自己面对着清明不敢任性和放肆,甚至不敢口吐真情,不是害羞,而是害怕。
“清明对我根本没有起那种心。他也许看不上我。”水仙悲哀而又委屈地想,“要是不小心点儿,冷不防地跟他挑明,他非但不肯,还得翻脸,起码瞧不起我水仙。我水仙得闹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以后再不用想得到他的信任了,他也不会像如今这样不把水仙当外人了。落得那么一个后果,该有多可怕!水仙还有兴致活下去吗?……”
水仙若有所失、坐立不安地扫扫炕,抹抹柜子,收拾收拾锅台,仍然不停地东想西想,左右权衡:
“唉,清明太正经了。他果真不是个走那道的人;我不该硬强着让他干那号寻花问柳的风流勾当。他决不会干。……就算他勉勉强强地跟我水仙有了那种关系,他能一辈子总吊在我这棵树上吗?我都三十了,他才二十多一点儿;我等于文盲,人家念大书的。……我有啥权力有啥资格霸占一个那么标致、那么干净、那么与众不同的男人呢?不霸占他吧,他照样还得成亲,他照样还得属于一个这会儿不知道呆在哪儿的女人!天哪,那个女人该是个什么样儿的呢?当然得比我水仙强。要是比我差,比我矮一头,委屈了清明一辈子,我也得跟着难受。……”
“对!对!对!我给他选一个!”水仙想着想着,忽然一拍大腿,“我姐姐她们村,老夏家有个大姑娘,长得漂亮,也是个念书的人,有志气,跟清明真是金童配玉女,天下没处找。要是他们俩成了亲,我服气,我认头,我也就死了那份儿心!……”
在这样的一个观念支配下,导致演出了昨儿个下午那出戏。水仙碰了杨家清明的钉子,挨了杨家清明的“撅”。由此,她头一次对清明产生了恨,从心里恨,恨得牙根儿疼;比恨她所有恨过的男人都要加倍,比恨她后爹还要厉害。
今儿个早起,她并没有忘记对杨家清明的恨和怨,但是恨怨的劲头儿显然比昨儿个小多了。她乘上汽车,来到了榆树坡,来找她心目中的美人儿夏文华。
第二十一节
水仙的难关很快很顺当地渡过去了,她却忘记当“干干净净”人的许诺。不是干干净净的人,倒要办一件干干净净的事儿,自以为很高尚。
夏家跟水仙的姐家住着斜对门儿。夏文华的爸爸和哥哥都在万里长城八达岭的旅游部门工作:一个是餐厅的大师傅,一个是旅馆的服务员。夏文华和姐姐,在家陪着她妈过日子。她进过县城,上过北京,见过许多山村的人都不曾见过的世面,所以不仅跟一般农民见识不一样,就是比当地的女学生和女干部也开通得多。水仙跟她很有点共同语言,到一块儿谈得来。有一阵子,就是水仙还没有正式结婚那会儿,跟夏文华好得像亲姐妹一样。后来跟张善成了亲,接着又生了小丫,顾不上往榆树坡跑。夏文华这边由于一心复习功课准备考大学,不敢往别的地方花心思。常言说“日久人情淡”,俩像亲姐妹一样的好朋友,来往少了;要不是有什么事儿勾引起来,使对方在自己的脑海里漂浮起来、转悠一下,几乎到了彼此完全忘掉的地步。
水仙是个经不住好,也经不住坏的女人。谁要是给了她一寸好处,她恨不得立即就拿出一尺,甚至一丈的好处加以回报;倘若哪个人有一分一毫对不住她的地方,她也决不肯吃亏,你朝她身上扔一粒砂子,她就会搬一个磨扇往你身上砸!
夏文华姑娘给过她一次人情方面的好处,过去几年了,她一直记在心上,一直把夏文华当成恩人、知己。此时此刻甚至想把她最心爱的意中人杨家清明让给夏文华,作为一种报答,也做为一种情义至深无比的体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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