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迷阵》

（43）

     张善听到这话，感到很意外，不由得一愣，怔怔地追问：“他调戏你了？大概是开玩笑吧？”

    “他还会开玩笑？”水仙心里憋得难受，想找个人吐吐，可又说不清、道不明的，“他，他，他在墙头上……”

    “啊！他跳墙过来，把你给堵在屋里了？要跟你……”

    “不是！不是呀！”水仙摇着脑袋，又难过地呜咽了一下，“他，他要能跟我那样，我还不至于这样呢！……”

    “到底是哪样和哪样哟，把我给闹懵了！”老实的张善也有些发急地说，“到底是咋回事儿，就是咋回事儿，快告诉我，让我明白明白，不就结了嘛！”

    “好人哪，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哟，可为难死人哪！呜，呜！……”

    张善见水仙又上来了哭劲儿，赶紧缓缓口气，变变话茬儿：“你自己都说不清楚，还闹个啥呀。算了吧。来，小丫，看看妈妈这大花棉袄，多漂亮，多好看呀！”

    “漂亮个屁！没人待见！”水仙流着泪，气呼呼地说，“我撕烂了它！我再不让别人看一眼，谁也不用想再看它一眼！”她这样说着，掀起棉袄大襟儿就要撕扯起来。

    棉袄面是人造纤维的，比棉线的结实。水仙怎么用力撕都撕不动，就发了疯一般，塞进嘴里要用牙咬。

    张善拉开衣襟，扳开水仙的头，挺动情地劝说：“你本是个明白人，怎么办起糊涂勾当？究竟咋回事儿，就算说不明白，摆摆来龙去脉和关节儿，我也好心里有个底儿。我笨，无能，就算不能替你出出气，还能多少帮你消消火哪。快对我说说，清明咋着你了？”

    “唉，人家能咋着我呀！”水仙长长地叹口气，推开张善扶着她肩头的手，艾艾怨怨地说，“人家长得帅！人家念书多！人家有志气！我在他的眼睛里，他是贵人，我是贱货；他是真金，我是黄铜；他是洋白面蒸的馒头，我是臭狗屎！人家肯拿眼睒我？……谁都不怨，怨我自己，血迷心窍的，总干那号剃头柜子一头热的买卖。……唉，唉，可惜了我那一片心哪，人家不知情，不领情，不以心换心地报答我。可让我咋好哇！……”

    张善自认“窝囊”，但是他眼睛不瞎，心里也有数儿。从打夏天，水仙不断叨念邻居清明如何如何的好，水仙常常帮助邻居小伙子干这干那的这个情形，张善早就看在眼睛里，印在脑子上。再联想起水仙的一贯作派，尤其今儿个这一番表现，张善早就看出水仙用心的眉目。以前，他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阻拦，也不敢揭穿。他虽然估计到媳妇可能跟别的男人胡搞，但她终归还是自己的媳妇，总比闹翻了，吵散了，再接茬儿熬光棍儿强。庄稼人娶个媳妇多难！何况他张善已经散过一个，再散了这个，谁还肯嫁给他？就算能找到合适的，张善也没力量再娶一个：如今人们都向“钱”看，实际上媳妇不是娶的，是用人民币堆起来的；掏不出大数目的人民币，只能熬光棍儿。都奔四十的人了，熬光棍倒也不是那么可怕，最重要的，张善对媳妇还有一宗天大的指望：水仙答应，等着钻计划生育的一个空子，抓机会再给张善生养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基于这几点，张善再傻，也不会干那号鸡飞蛋打的傻事儿呀！……

    不过，尽管张善早看出水仙对清明有那个“意”，但既不知两个人是不是搞到一块儿了，也不知道清明是啥心思，跟着迈了多深、走了多远。刚才水仙跟清明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没有从水仙的嘴里全问出来，倒是用自己长期的“观察和感受”所得到的依据，给猜测出来了。这种猜测的结果，促使他从心里萌生起一种规劝媳妇几句的念头。于是，他鼓鼓勇气，用心平气和的语调说话了：

    “呵呵，我明白啦。你刚才跟东院的清明大兄弟唱了一出《马寡妇开店》哪？”

    水仙喜欢听唱歌、看电影，却从来不爱瞧戏，尤其对传统的老戏，她一窍不通，哪能知道好多年前就禁演了的《马寡妇开店》呢？

    “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鬼话！”

    “这是一出评戏。说古时候有个姓狄的书生进京赶考，半路上住在一个小寡妇开的店里。小寡妇看上了俊书生，半夜拉书生跟她睡觉……”

    “嘻嘻……”水仙被张善说笑了，“你真会瞎编！”

    “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不信你问问上点年纪的人，都看过这出戏。”张善继续说戏，“那个姓狄的书生不愿意干那事儿。小寡妇挺恨他，就吓唬他，骂他……”

    “去，去！我不听你瞎惹惹。”水仙故意装做生气的样子说，“我知道你在指桑骂槐，说我勾搭清明那小子，是不是？到一边呆着你的去吧！我疯了，勾搭他干那事儿！”

    “你要是不想让我知道的话，我不追问你。不管勾搭没勾搭，我劝你收收心。”张善诚恳地说：“那小伙子从小就正派，不是见女的就走不动道儿的人；我敢说，他压根儿没干过那种事儿，跟朱长顺他们不是同一类人。这跟抽烟喝酒一样，各有嗜好，还就怕入瘾。……你别怨他，别恨他，别让他入这份瘾。……他家上辈是有功之臣。他奶奶把他拉扯大不容易。我们帮不了人家，也别苦害人家。那样太缺德，太对不起人。……”

    “快给我滚一边去吧！”水仙急了，一把将张善推个趔趄，“跟我念这份经有屁用！你别疑神疑鬼，我是个端端正正的人！”

    张善无可奈何地说：“反正我把该讲的都讲了，听不听的在你。”

    “你小子活的结实点儿，把眼睛睁大大地看着我。”水仙一个蹦子跳下炕，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窗，又一次呲牙瞪眼，凶狠狠地说，“从今往后，我要是理那个没良心渣儿的小白眼儿狼，再跟那个坏小子来往，我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