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迷阵》

（38）

     这么美的差事落到杨家清明的头上，反倒让他很为难，连着找了三回朱长顺，推辞不干。

    大队长极力地说服他：“这可是抢都抢不到手的工作，又多挣工分，又学会技术，你咋还把观音菩萨往门外拽呀！”

    清明说：“村里有好几个人够当机手的条件，他们又爱干，就让给他们吧。”

    “大伙儿看中了你，别辜负这番心意嘛！”

    “这我领情。……可是，我还想继续复习，参加高考。……”

    朱长顺打个沉，不知是为了提醒对方呢，还是带有讥讽意味地明知故问：“唔，高考？你不是已经考过一回了吗？”

    清明微微皱皱眉头，小声地回答：“那一回，我没有考上。”

    “这不结啦。没考上嘛，就算了，何必还要死乞百赖地钻牛角尖儿呢？”

    “我不甘心就这么轻易地败下阵来。别人能考上，我也能考上；考不上大学，考个中专还总有几分把握。”

    朱长顺笑笑摇摇脑袋：“这可难说。你大婶能生孩子，我咋不服气也生不了。……”

    清明生气地打断这种嘲弄：“生孩子跟考大学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朱长顺的媳妇也在一旁瞪了男人一眼，随后插嘴说：“人家跟你说正儿八经的事，你胡唚。对清明这么个老实的文明人说这号话，哪还有当领导、做叔叔辈的样儿。清明往后见面别管他叫叔，倒过来，叫他大侄子！”

    朱长顺郑重地解释：“我是嫌他死心眼儿！”

    媳妇反驳他：“我看你也不活泛。那么多人抢着要学开拖拉机，就调换个人得了。你不答应，硬强迫不愿意的人干。左右不讨好，你这是何苦来呢！”

    这句话点到了要害上。一辆新手扶拖拉机一开进杨庄子，好些小青年都动了心，都觉得能当个机手，比在大田地里干活强。开机子比农活轻快，能出门跑外地开开心，尤其能掌握一项专门技术；一旦像别的村那样解散了生产队，也能到别处挣钱混饭吃，不至于困死在这个小小的杨庄子。朱长顺明知道这是人们往手里抢的差事，派谁也不会像清明这样推委。况且，杨庄子年龄、身体都合适的有一大帮，可以任意挑，肯定能挑个诸般条件都不会比清明逊色的人。可是他却偏要清明答应，不肯把清明放过。这是由于他那过分的自信心在作怪。当了几年干部，杨庄子的工作年年、处处都很出色，自己也一再受上级的表扬，这使他踌躇满志，大事小事都想逞强。因此，他要所有的人对他只能绝对服从，不容丝毫违背。清明是他瞧得起的而想重用的人，让清明给顶回来，那会证明他的无能、有损他的权威性。他受不了这个！

    “考大学嘛，当然是好事，我不仅不反对，还要支持。我过去就全力地支持过你，对吧？”朱长顺继续固执地坚持他的主意，要把清明制服，所以又将一军，“往后你要我支持的话，我也可以答应。不过，你得告诉我一个底儿：去年没考上，今年你就铁准的能考上吗？”

    清明回答得很干脆：“今年再考不上的话，还有明年。……”

    “哈哈哈！”朱长顺仰面大笑、冷笑一阵儿之后说，“算盘打得倒是挺如意，只是你光有自己的砝码，没想想别人的沉重。照你这么一年一年考下去，生产队养得起你吗？你奶奶养得起你吗？如今这形势，咱杨庄子生产队说散就散；我要是不鼓着肚子撑着，哗啦一下就得散班子。泃河湾的老于海要是顶不住垮了的话，我马上也得趴下。我正用出吃奶的劲儿保护这个集体摊子。谁知道呀？谁知情呀！”

    清明说：“您是有难处。……”

    “知道我的难处，怎么还不伸手帮帮我呢？”朱长顺又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气说，“人人都想上大学，拼了命往那个门口里挤。可你不能忘了，上大学的目的也是为人民服务。眼下人民就需要你服务呀！你是革命烈士的后代，共青团员，要考虑考虑，应该不应该服从大局、服从组织？”

    这句话，在珍视荣誉、爱护脸面的清明听来，是很有分量的，使得他一时间无言答对。

    朱长顺媳妇早就不耐烦了：对男人不耐烦，对清明也不耐烦。因为她实在不理解这两个人的古怪心理：抢不到手的好差事，一个不要一个硬给，一个硬给一个偏偏不肯要。这是犯了啥毛病呀！她气呼呼地把孩子往男人怀里一塞，说道：“来回转磨的话总没个完。你睁眼看看都到啥时辰了，还不快点儿给我起驾动身！”

    朱长顺被闹个莫名其妙：“干什么去呀？”

    “孩子发烧好几天你不知道？还不赶快带他到卫生院看看去，等着往火葬场送他是怎么着！”

    病孩子在朱长顺的怀里“哇哇”地大哭。朱长顺皱着眉头说：“这么冷的天，拿自行车咋带他？”

    媳妇说：“不会开着拖拉机送送呀。这点权你都没有哇？”

    朱长顺说：“咱家这个队的老机手撂了挑子，跑到城里去抓钱，新机手还没有定准，那辆新拖拉机等于废物，摆在那儿专给我抹黑用的！”

    坐在炕沿上的清明倏然站起身，对朱长顺说：“大叔，那件事儿，让我回家仔细想一想，然后给您回话。”

    朱长顺盯着清明说：“越快越好，不能耽搁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