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迷阵》

（37）

     “这是应当应份的,你有啥不过意呢!~张善赶紧进一步申诉自己的心意，“你爷爷，你爸爸，都是咱们国家的有功之臣，不论改换什么章程，老百姓也不会忘了他们的恩德。你奶奶拉扯着你过这份日子，也真不容易。又都好强，不跟队里、国家伸手。……你张善哥虽窝囊，可不是木头骨头石头心肠，只顾自己，不怜恤别人。唉，没办法呀！投生个庄稼地的男的，倒了大血霉。不成家不行，为成家，得给折磨得不死也要脱下一层皮。……先后娶了俩媳妇，把我给活活地压趴了。自己过日子还总是顾了脑袋，露出屁股，哪有心绪、力气照应别人哪……”

    清明听了这番话，心头一阵发热，两眼也潮湿了。

    “就这样，我还得攥着心过日子，怕小丫有个天灾病殃，也怕你嫂子有个三长两短，把我们父女俩扔在半中途。”张善一面抹着脖子、胸脯上的汗水，一边继续诉说，“有一回，你嫂子进城了，我在家里带小丫。那孩子那天不知道犯了啥毛病，该睡觉她偏不合眼，我想带她到街上凉快凉快去。正巧赶上几个乘凉的人坐在大石头上唠话儿。朱长顺的媳妇说，听个下乡收鸡蛋的人讲，今儿个县城西关，有一辆拉大粪车的拖拉机，把一个小媳妇给活活轧死了。我一听丢了魂儿，家没回，门没关，抱上小丫就跑。过半夜跑到县城，跑到你嫂子的妈家，一敲门，听见你嫂子应了声，我心上的石头才落了地。……”

    清明听到这里，情绪越发激动。他万万没有想到，大老蔫的张善，竟是这样一个感情丰富而又热心厚道的人。

    “张善大哥，你的这一片好心，你的这一番肺腑之言，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含着眼泪向张善表述，“不过，别替我担心。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我就不能种地了？我的志气不光是上学念书，对别的事儿只要我埋头干，也一定能干出个样子。从今天起，我就做两手准备，一边复习功课，一边学农活。”

    “是得学会农活，这是正道儿。”张善赞成地说，“你大概知道了，好多地方都分地了。把地割成一条一块的，分到各户，想怎么种就怎么种，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庄稼院全套的农活儿，哪一样不会，也做难呀！”

    清明说：“这你放心，大队长声明一定带着大家走共同致富的路。……”

    “听他的声明可不保险哪。”张善轻轻地摇摇头说，“朱长顺的脑袋瓜好使，也有为众人谋福利的心肠，就是……，唉，咋说呢，如今的村干部们，像你爷爷、你爸爸那样的太少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自己没个主心骨，就会让这样的声明给坑了呀！……”

    清明没有把张善的这句话听明白。他认为张善在政治上属于没什么水平的人，也就没有深谈下去。

第十七节

摆出来的救济原由，很少很简单，却是确凿无疑的。领导已然决定给予救济，合情合理，伸手可得。得到救济款，则成了名符其实的困难户。清明对这种热情的优待和特别的头衔实在过于陌生，以至于像被吓得打个哆嗦。

    朱长顺为了用实际行动体现出：杨庄子大队不倒退，而走共同致富的道路，就设法筹措了一笔款子，随后走了个后门，增购一台手扶拖拉机。

    傍旧历年年根儿的时候，老机手从农机供应站把新机子开回杨庄子，停在大队部院子里供来往的人们观赏几天，干部们就开始物色让谁当机手最合适。

    朱长顺的心里早有目标，就是杨家的清明。他觉得，让清明当机手，起码有两个优越之处。头一条，清明的根正苗红，政治上可靠，这种人走社会主义道路坚决。第二条，清明跟大队的干部，特别是跟他朱长顺的关系融洽，以后在工作上的调遣指挥会听话顺手，不至于老闹别扭。朱长顺把这个主意拿定，并不开口明说。他要正儿八经地走一个由群众选拔机手的形式和过场。他把全大队的党员、积极分子和各生产队和副业摊，以及老贫农、老烈属的代表们，召集到一个会议室。他主持会，同样地不露出人选的目标，只用暗示、提醒的办法，发动大家举贤荐能。这种做法是他的一整套工作经验的一环。如此做法，能显示民主，大家顺气、心服；以后一旦在这个问题上出了什么纰漏，不会把责任都推到一个人的身上。

    果不其然，一开会，一暗示，好几个率先发言的人推举清明，后面发言的也都跟着随声附和：

    “那小伙子能干，心眼儿透亮，肯定能够干得很棒！”

    “他品行好，可靠，对人也和气，不会给集体惹是非、找麻烦！”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