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迷阵》

（34）

     有一天晚上临睡觉的时候，媳妇忽然说：“我看透了，这辈子我是逃不出你家这道门坎儿了。算了，不逃了。”

    张善听了这句话不免一阵高兴，赶紧赔笑说：“这好，这好。往后，你说日子咋过，咱就咋过，行不？”

    “我也不想过什么日子。这样窝窝囊囊地活着，有啥意思呀！……”

    “你这话把我给说糊涂了。”

    “别糊涂，你悄悄地准备下火葬费吧，我这几天就要完啦。”

    “瞎说，没病没灾的，能死人？”

    “这容易，柜子底下有一瓶敌敌畏，院子里边有一棵歪脖子树。……”

    张善听到这儿可就懵了，“噗通”一声跪在媳妇跟前，连声哀求：“我的大奶奶，你可千万别走这条路！你可千万别死在我家里！”

    “放心。我是地主的狗崽子，你是贫农的后代，没有谁敢跟你打官司，就算借给他一个胆子敢打，也肯定打不赢，你不会去偿命的。”

    “那也不行。横死了人，成了凶宅。我不敢再在这儿住。还有，名声不好听，我再也续不上媳妇，我家就绝了根呀！求求你，千万千万别死。”

    “不让我死也行。有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就怕你不干。”

    “干！干！啥办法，你快说吧。”

    “离婚！”

    “那……人家干部不批准哪！”

    “你提。你说不要我，他们一定会痛痛快快地批准。”

    张善在炕上折腾一夜，连个盹儿都没打。早晨起来，他终于一咬牙，找朱长顺开介绍信，要到燕山镇跟媳妇打离婚。

    “你疯啦是咋的？”朱长顺一听他的要求就喊叫起来，“你想打一辈子光棍儿？”

    “身边摆着这么一个娘儿们，比打光棍儿还受罪呀！好长顺，求求你，批准我跟她散开吧！”

    “你可得仔细地掂量好，权衡妥当，要是真离了，可别后悔。”

    “不后悔，铁了心啦！”

    “将来再续不上媳妇，也不许怨我。”

    “不怨。怨啥呢？替我除了一块大病，对你感恩还感谢不过来哪！”

    张善这样死乞百赖地跟朱长顺蘑菇几回，朱长顺被纠缠得烦了，又见他是真心要离婚，就给开了介绍信，还给公社管民政的同志去个电话，嘱咐让那个“臭娘儿们”给张善退回全部彩礼，再训训她，解解恨。

    张善终于离婚了，摆脱掉把他给折磨惨了的媳妇，以后照旧没少受罪。爹妈先后脚死了，撇下他独自一人，又顾里又顾外，又得做又得吃，还得自己绞尽脑汁谋划着找媳妇，填上空了的窝儿。谁都有三亲六姑和几个对劲儿的，所以肯周全他的人不少，先后找了好几个对象。只是冤枉路没少跑，冤枉钱没少花，冤枉饭没少搭，结果他什么也没有捞到手里。足足地熬了七年二茬子光棍儿，才碰巧遇上了水仙。

    一名有信息要提拔的县供销社计划科科长，经人介绍认识了在燕山公社卫生院当司药的、张善的姨表兄。那位由于图风流而变成馋猫，由于变成馋猫而被水仙抓到手里的科长，想到这偏僻、没有熟人的地方走个后门儿：把他给水仙搞出来的孩子打胎销赃。否则，秘密的事情一败露，他的官儿位不仅爬不上去，还有可能闹个被打发回家抱孩子、种承包地的可怕后果。当时，医院的手续多而严格，没有夫妻双方签字同意，没有所在劳动或工作单位的介绍信，决不给做流产手术。这种手续的设立，倒不是为了尊重人的什么权利，而是一种卡乱搞男女性关系的手段。收效如何不得而知，但一些劳动和工作单位倒是通过医院这条渠道，破获了不少这类的罪犯——他们自己悄悄地去挂号打胎，实际上等于投案自首。所以托人走后门办这种事很难。

    张善的姨表兄脑瓜子好使，立即跟烧香求佛的科长提了个交换条件：后门让走，胎给打，秘密绝对保住，但得让水仙嫁给张善，还不能多要彩礼。

    科长甜言蜜语地给水仙说了许多好话，起誓发愿地给水仙下跪求饶；还卖了自行车、手表和呢子大衣，凑一笔数目可观的钱，交给了水仙。水仙总算答应先跟张善见见面，试试看，然后再去做流产手术。

    事情办妥，水仙告诉她妈她要出嫁，她妈还不大相信。

    “你浪荡够了？想安定下心来过日子了？”

    “唉，没够有啥咒儿念，都二十七八了；人过青春没少年，总得有个养老送终的窝儿。”

    “你真能够看上那个老老实实的张善？”

    “我们俩是瘸驴配破磨。他窝囊，心眼子少，不管我，管不了我，我能自由自在。”

    他们婚后这将近三年的时光里，在一块儿过得挺和睦，彼此都挺知足；高兴的时候，自己甚至认为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儿，地配的一双。实际情况是：水仙想怎么就怎么，张善不仅不敢管她，都不敢过问。只有一天夜间，正是高兴的时候，开天辟地，张善追问过水仙一件事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