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迷阵》
(23)
不知是不是经过一番着意的打扫、擦抹和收拾,反正小屋子十分干净、利落,立刻给进来的人一种清爽、舒适的感觉。尤其使清明意外的是:他正想吃的东西,这儿早已经准备下了。手工擀的面条,打了卤,炸了酱,切了黄瓜和豆角菜码子;连蒜都剥好、捣烂,泡着醋,浇了香油。窗外煤炉上的锅也是清水半开,单等下面了。
“你看看,在家里吃,保证比在饭铺里吃还麻利快。”水仙端过一脸盆水,招呼清明,“洗洗,喘口气,咱们就吃。”
“家里别的人呢?”
“我弟弟在沙堆子供销社站柜台,不回来;我妈到街上卖冰棍儿,带着饭。没有别人啦。你看多随便。”
“你父亲……”
“那个早就该死的去年就死在医院里了。”水仙说着,拽了清明一把,“快洗吧,别在脑瓜子里划问号。我们家呀,净是些迷魂阵的事儿,三言两语说不明白。”她咬一下嘴唇,打个沉,又说,“有饭送给饥人,有话说给知人。我肚子里边藏着好多话,有的我能明白,有的我弄不明白,睁着眼找不到个有知识的又心地好的人听我诉说。……我看你够标准。有朝一日我全吐给你。……”她一摆手,“算啦,书归正传,洗脸、吃饭,好接着去考试!”
吃饱了饭,清明要提上挎包走。结果他又白费了一番唇舌,没有达到目的:挎包让水仙给锁在柜子里,为的是让清明晚饭再到这儿吃。
第十一节
“妈呀,您明白一辈子,这会儿反倒糊涂啦?”水仙好似自言自语地喃喃道,“金鱼并不是有毒不能吃,是因为它太美、太可爱,所以不忍心像对待烂虾米和臭小鱼儿那样把它吃掉。……”
水仙一直把清明送出屋子,送至门口,又送到街上;人,不得不停住脚步,眼睛却依依不舍地追着那个让人喜欢的背影。过往的行人和穿梭般的车辆,把越来越远去的背影遮得若隐若现;继而是一座建筑物的墙角把背影给挡住,再也看不见了。她这才死了心,轻轻地叹口气,丢失了魂儿一样地返回小屋子里。
从眼下到考试完毕,还有一段不算短的时间。这时间可真让人难熬!
碗筷盘子,都狼藉在桌子上,她懒的去收拾。铝锅放在脸盆架旁边的地下,她也无心拿过来刷洗刷洗。她无精打采地坐在床上,倚在被垛上,睁着两只眼睛,无目的地盯着吊灯的灯泡出神儿。
刚才这顿晌午饭,她没有吃饱。饭做熟之后,摆在桌子上,她只看着清明吃,自己端着碗、拿着竹筷,摆样子。她早就盼着清明参加统一高考这一天。她早就盼着借此机会把清明引到自己娘家这一时。她早盼着跟清明坐到一张桌子跟前,没有旁的眼睛看,也没有旁的耳朵听,挨得近近的,自由自在地说说话儿这一刻。这样的一天,这样的一时,这样的一刻,她总算一点一点地熬到了。她高兴。她激动。她简直要发狂。要不是怕把清明惹得生了气,她会任着性儿跟着清明走到考场去,然后留在大门口等候,等考试完毕,两个人还像刚才那样,一块儿有说有笑地走回来。再让清明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给他做饭,再让自己看着清明香香甜甜地吃饭。——那该是一种多么难得的宝贵的享受呀!
水仙这么独自地回味着,等待着,不知不觉地打起盹儿来。
门儿“吱吜”一声打开了,钻进头发花白的脑袋,打个愣之后,不禁地喊一声:“你这个丫头哇,差点儿把我给吓死!”
水仙睁开眼一看,进来的人是她妈。一边在床上挪挪身子,仍旧懒洋洋地说:“大白天亮堂堂的,又是大晴天,没有打雷扯闪,更不会钻出个鬼来,至于这么害怕吗?”
“你就是个钻出来的讨厌鬼!”老太太一面往里走一面嗔怪地说,“我还掏钥匙哪,一看屋门四敞大开的,以为忘了锁我就上班去了。闹半天是你搞的鬼。”
水仙说:“我看您这把锁也是聋子的耳朵——摆设,锁上跟没锁一个样。我捡根树枝儿一桶就捅开,它能起啥作用呀!”
“你贼大胆儿,啥勾当干不出来。”老太太放下手里的提包,摘掉头上的白布便帽,左右看看,奇怪地问:“小丫呢?你没带着她来?”
“弄一个不懂事儿孩子多麻烦。把她搁家了。”
“张善跟你一块儿来的?”
“他来了,家谁看?孩子谁管?我才不喜欢让他那窝窝囊囊的样儿跟在我的屁股后边哪!”
“又跟我扯谎!他没来,桌子上咋有两双筷两只碗呢?你骗得了我!”
“今儿个我请客,我的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老太太睁大两只吃惊的眼睛,叮问一句。
水仙一撇嘴唇,说:“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吗?我就不兴结交朋友吗?”
“我看你狗改不了吃屎!……”
“没调查研究,别乱扣帽子。”
“告诉我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呗!”
“哼,我知道准是男的。他是哪儿的?是干什么的?你知道他的根底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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