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迷阵》

（21）

     水仙见清明不再推辞，答应到她家去吃饭，满意高兴，喜上眉梢。她迫不及待地一边带头起步，一边催促：“快跟我走吧，别再磨蹭时间啦！”

    为了快速些，他们抄了个近道，穿过一条小胡同。胡同窄窄的，门口对着门口。各种菜饭的味道，从每一家屋里和小棚子里飘出来，混合在本来就不清爽的空气中间，停滞在街头，只有经过行路人的触发，才微微的波动一下。

    在农村长大、住惯了的清明，每当进城来见着这样的地方，就不禁纳闷儿：一天到晚在这样的住处里边挤着，真不憋的慌吗？

    出了胡同是一条马路，往东拐弯，接着走。路边是一面高高的而长长的砖石墙，估摸着也会很厚。墙的顶端立着一些半人高的木柱，木柱上钉着瓷葫芦，挂着铁丝网。

    水仙此时格外兴奋，一兴奋就想说话。加上她唯恐清明有陌生和冷落的感觉，也必须得多说话，用来表示出她的诚意和热情，而且话要说随便的话，随便的话还要随便说，那才显着亲切哪！

    “喂，清明大兄弟，你对这城里熟吗？”

    “来过几趟，没住下，也没逛过；离开大街的十字路口，就不认识路了。”

    水仙一边走一边笑模笑样地伸手拍拍身旁的墙壁问：“你知道这里边是什么人住的吗？”

    清明抬头望一眼，回答说：“这么好的地方，准是县里领导人的宿舍，或是办公室。……”

    “嘻嘻！”水仙捂着嘴笑一阵儿，说：“你猜错了，这儿可不是给走红运的、当官儿人住的。是专门给那些走黑运、倒霉人准备的。”

    “这么阔气的地方，能有倒霉人的份儿？”

    “告诉你吧，是大狱……”

    “啊，大狱？”

    水仙见清明听到“大狱”这两个字儿，不仅收住脚步，还露出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觉得挺开心，又捂着嘴巴笑起来。

    清明把监狱的墙壁上下打量一眼，继续走路，挺认真地说道：“你这个说法不正确，蹲大狱的人不能算走黑运和倒霉的。他们干下了违犯法律的坏事儿，有罪，是罪人，被关起来是受到应有的惩罚。”

    水仙只为聊天、开心，不想抬杠，惹清明不高兴，所以点点头：“你说的对，是这么个理儿。”好逞强的她，又不能完全认输，就很有分寸地找补一句：“我听别人讲过，抓进那里边去的犯人，也有冤枉的。受冤枉，还不是得算走黑运，倒了霉呀！”

    清明说：“冤假错案当然有过，那都是极左那年头搞出来的，眼下不会了。眼下只要自己不硬往那里边钻，就不会给抓到那里边去。……”

    “你真会说笑话。不是疯子、傻子，没有谁硬往那里钻找罪受的。”

    “不规规矩矩走正道，法律不允许干的事情偏要干，结果犯了法，就进去了。这不是硬往里钻吗？”

    “嘿，倒是有文化的人，想的透彻，说的明白。大兄弟我真佩服你！”

    清明被水仙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赶忙往前走。

    从监狱的大门里走出一队囚犯，一个个穿着灰色的囚衣，剃光脑袋，不声不响地迈着脚步。两名持枪的汉子很威严地在一旁随队押送。看样子他们是已经判了刑的劳改犯，到什么地方干活儿去。

    水仙不赶紧走开，反而停住步，像检阅操练的士兵那样，挺有兴致地把身旁经过的囚犯一个一个地看一眼。她忽然瞧见个熟人，盯住人家看，冲人家龇牙笑，好像还想搭话聊几句的样子。直到囚犯的队伍过完，她才匆匆地追上清明，很得意地说：“我看见一个熟人。小子，我早知道他得倒霉。你说的对，他就是自己硬钻进大狱里去的，过去可是个老老实实的好小伙子啦！”

    他们这会儿站到一座威风凛凛的五层楼的前边了。

    “大兄弟，看见了吗，这才是住大官儿的地方。”

    “噢，是县政府。原来是个大院子，一排一排的平房，如今改成大楼了。”

    “将来呀，大兄弟你念成了书，就住这样的地方。”

    清明没说什么。他心想：等到考上大学，就在高楼上念书和住宿，那将是一种什么滋味呢？

    一辆溜光锃亮的小汽车，从县政府的西式大门里驶出来，朝街道上一拐，一溜烟似地不见了踪影。随后又跑出一辆更少见的豪华小汽车。

    “大兄弟，有一天你也会坐上这种屁股后边冒烟的家伙。多抖神儿呀！到了那个时候，不会忘了我们吧？不会见了面装作不认识吧？”

    清明把这样的话当笑话听，所以只笑没开口回答什么。

    水仙终于如愿以偿把杨家的清明引到两年前大队长朱长顺曾经光临过一回的大杂院的小屋子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