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迷阵》

（14）

     他们很快就成亲了。男的依旧在外边搞革命工作，出生入死；女的留在家里抚老携幼，勤苦耕耘。他们要隔好长时间才有机会见上一面。可是他们相亲相爱，相敬如宾。他们熬到日本侵略者宣告投降，又熬过解放战争的艰苦岁月。男的当了区委书记，被选拔到通县专区干部速成中学进修文化，毕业后留在地委设在东门外、运河边的党校当了校部的科长。他不在城里安家，也不回乡下探家，而是一面在一伙刚从北京华北革命大学分配到通州街面各单位的“洋学生”里物色新的夫人目标。一面申请跟那个依旧留在乡下虽然救过他一命，却没有文化，思想落后，长得土气，因而感情不合的妻子离婚。妻子来地委党校找他，吵吵闹闹地拒绝、抗议，哭哭啼啼地哀求、软化。这些全然无济于事。因为这些都超不过男人使用的阴谋手腕有效力：他假话真说地告诉妻子，他一时冲动，跟一个女学生发生了肉体关系，并且怀孕；如果不跟她结婚，就会被开除党籍，就会去坐牢；假如妻子答应离婚，他把那女学生应付一下，然后甩掉，再跟妻子复婚。他给妻子跪在地下，厚颜无耻地说：“这样做你虽然要受几天委屈，可等于又一次救了我的命呀！”妻子被他骗住，不仅答应了往离婚书上摁手印儿，还在最后分手的那天晚上，又给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怀上个孩子，就是此时山根下边、杨庄子大队张善的媳妇水仙！

    熬了几年，等了几年，知道受了骗，必须另谋生路，水仙也只好跟着妈妈改嫁了。妈妈嫁给一个比自己大将近一倍年岁的老头子。老头子是县城里的人，旧社会开过钱庄，临解放那会儿搞过金融投机买卖。如今他虽然只是个银行的小小的信贷员，手里却有钱，他能养活水仙她们娘儿四个。

    水仙十四岁那年，她那个嫁出去的二姐生了孩子。她妈被姐夫接去侍候月子，她留在家里上学。就在她妈离开家的当天夜里，后爹，一个六十多岁的干巴老头子，把她给强奸了。她又痛苦，又害怕，呜呜地哭，后爹哄她，啥话好听给她说啥。后爹还从床铺底下拉出一个落了厚厚一层尘土和纤维毛毛的小黑铁箱子，打开锁，抓出一把白花花的银元给她看。还说：“只要从今后听我的，这些都给你，兑换成好多人民币，喜欢啥就买啥。”

    水仙害羞，不敢对人声张她后爹的事儿。水仙曾跟妈过着穷日子，稀罕钱，稀罕那些银元，很想得到手，所以也不敢得罪后爹。第二天夜间，后爹更任意地蹂躏她。到第三天晚上，她实在害怕，实在忍受不住了，后爹拉她上床，她说到厕所去一趟，就逃出那个大杂院，不敢再回去。

    水仙孤单单地在黑格隆冬的街上走着，无目标地游荡着，心里嘀嘀咕咕，身上也有些发冷。这一宵是十分难熬的。那么明天呢？明天咋办？到姐姐家去找妈妈？姐姐住在山里，得坐长途公共汽车，坐车得打票；路中途还得休息“打尖”，“打尖”也不能白吃；两手空空，衣兜空空，哪有钱呀！

    水仙走着走着，看见前边有一座铁栅栏门的门口亮着一盏电灯，凑上前去细看，才认出那是由派出所管辖的、由几条街道的干部组成的联村治安小组的院子。她心里忽然一亮，暗想：平时谁家生气、打架，这里的叔叔们都管去调解；有斗殴的、欺负人的，这里的叔叔们也赶去制止；自己的后爹这么糟践人，叔叔们要是知道了，准得把他叫到这儿来训斥一顿，往后后爹准不敢再强迫人干那种事儿了。

    水仙想到这儿，心里亮堂了，身上热乎了，鼓足勇气，推开虚掩着的铁栅栏门，走进静悄悄的院子。她瞧见一面窗子有亮光，就奔向那儿连声招呼“叔叔！叔叔，里边有人吗？”

    屋里果然有人慢吞吞地应一声：“谁呀？进来！”

    水仙拉开玻璃门扇，一步迈到屋里，立刻闻到一股烟味和烧酒味，看见一位身穿蓝衣服的大个子、连腮胡子的人，坐在办公桌旁自斟自饮。她心里一阵发慌，倒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大个子连腮胡头也不抬地、像生气似的问了一句：“这么晚了，跑来有啥事儿？”

    “我后爸，欺负我……”水仙一张嘴，就忍不住地悲伤，止不住的泪水，话梗在嗓子眼儿，再也吐不出一个字儿来。

    大个子连腮胡抬起眼皮看水仙一眼，喝口酒，挟口菜，语气变得和气一些说：“哭什么？有话慢慢地说嘛！”

    水仙让自己平静下来，仍旧是吞吞吐吐地把后爹如何强迫她在夜间干那种事儿讲述一遍。

    “坐到这儿说。”大个子连腮胡回手拍拍身旁的床铺，等水仙小心地坐下之后，又把摊着花生米、猪杂碎和烧饼的报纸，往距离水仙近便的桌子角上拉拉，说一声，“饿了吧？是不是饿了？吃吧，一边吃，一边说。说说你后爹搞你的整个过程，说详细点儿。”

    水仙这两天一直没有好好地吃口东西，肚子里确实是空荡荡的了。等到大个子连腮胡再一次让她吃的时候，她也就不客气地伸手拣起东西往嘴里放。

    大个子连腮胡把水仙被奸污的经过，十分认真地盘问一遍，然后站起身，出屋去到院子里走一趟；返回来的时候，板着面孔很严肃地对水仙说：“你刚说的这一套话，如果属实，不是诬告，我一定要狠狠地惩治你那后爹，替你撑腰，给你出气。可是我不能只听你这么用嘴巴一说，就定案子，就去整人。我得检查检查是真是假！”

    水仙见大个子连腮胡叔叔对她的告发这般怀疑，很觉委屈。这样的事儿，还能说假话吗？谁愿意把屎盆子往自己脑袋上扣呀？你也太不相信人了！……她一阵发急，几乎像赌气那样脱下裤子。

    那个大个子连腮胡也同时解开自己的裤子，猛虎扑食一般地扑到水仙的身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