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迷阵》
(6)
朱长顺听到这句娇滴滴的回答,只觉得浑身麻酥酥的,不由自主地又一次把紧贴着他的水仙瞥一眼。这一眼,更厉害,就如同蘸了硫磺的麻秸批子,碰上了火炭儿,“突嚓”一下子就给点燃着了。他越发的心慌意乱,再也吐不出一句话来。
他没有跟自己媳妇以外的别人的女人干过一遭这种勾勾搭搭的事儿。很早以前,也就是自己嘴唇上长了胡子茸毛那会儿,他懂得了跟异性结合很神秘、很有趣,因此很向往、很渴求。怎么满足自己的欲望呢?靠安分守己、规规矩矩地走正道,落下个好名声,一提这小伙子有人夸好,媒人肯于登门,能找上个两头都觉着能对付着一块儿过日子的。然后“正儿八经”成亲,拜天地入洞房。怎么才能够把媳妇娶到自家的屋子里呢?是踏踏实实地学庄稼活儿,勤出工,肯吃苦,多挣工分!多挣少花,剩的攒着,由小数目变成大数目。这样,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人生第一目标,在农民来说是唯一的目标,就能够实现!别人都是靠走这路子忍着、熬着、拼着实现的人生目标,他朱长顺尽管属于那种精明能干、脑袋够使用的,可是也不会与众不同而走别的左道旁门。一心一意在这条正道上奔波的人,根本就不会发生“走外道”的心思,朱长顺自然不琢磨跟婚姻无关的女人勾勾搭搭的事儿。他果然成功了,像庄稼人多数人成功那样,像多少辈子人成功那样成功了:明媒正娶地闹上个媳妇,满足了肉体的和观念方面的需求。他心满意足了。当然,有些早就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了的人,也还要在这以外跟别人的女人勾勾搭搭,为这种事儿,闹离婚的有,打花案儿的有,出了人命的也不少见。朱长顺没有动过那份心思,也顾不上动那份心思。那会儿,他是个普通的社员,是个担着家庭担子的农民:上有老,下有小,都得由他出力养活;为娶媳妇而操持盖房,为凑彩礼而背着债务;每天为挣分挣钱必须起早摸黑,连吃饭都得狼吞虎咽快速度,累得腰酸腿疼,晚上爬到炕上睡觉连衣服都懒的脱;这样的处境和疲劳,致使连跟自己的女人亲热亲热还没有精气神儿,怎么会有心肠打别人女人的主意呢?有一回,他到燕山镇参加一个批判大会。挨批的是公社的第一把手:公社党委书记跟公社的电话员偷偷摸摸地搞那事儿,被公社的青年团书记给抓住;不光堵在屋里,还给摁在被窝里。那党委书记被停职写反省检查材料,在小屋里蹲了好多日子。等到开大会批判他的时候,他为了争取“坦白从宽”处理,他又交待把另一个大姑娘——公社的广播员也给“收拾”了,还给开过假证明信,骑车带着那女的到别的公社卫生院打过胎。……当时朱长顺坐在台子底下听那党委书记交待检查错误,既对他厌恶、憎恨,又为他惋惜,尤其百思不解是什么心气支配他干了这号勾当。他忍不住对旁边的人议论说:“真是没罪找枷扛。自己有媳妇搂着,咋还跟别人搞呢?公社书记,再升一步就是县里的部长啦局长的,放着管辖一万多口子人,端着铁饭碗的官儿不好好的当,偏偏长花花心,走歪门邪道儿,搞那号又埋汰又危险的事,真不知道他是咋想的?依我看哪,他准是吃饱了没事儿干,闲得难受!”不久,朱长顺也当上了干部,从管上百口子人,到管上千口子人;从带领社员抡镐头、撸锄杠,到手揣在袖口里在地头看,骑着自行车到处转,也照样儿不少分钱不少分粮食。时势造英雄,时势也造“狗熊”;“饱暖生闲事”的生理元素,他也自然而然地跟着因袭过来。农村壮年男性那种“孩子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别人的好”的心理毛病,他也不例外地受到传染。平时吃饱饭,睡足觉,走出办公室,哪儿妇女多,他往哪儿扎;专门爱到女社员干活的地方检查干活儿的质量,龇牙瞪眼是他的基本表情,遇上好看的女人偏要没笑逗笑,让人家觉着那种笑,比他龇牙瞪眼还要可怕。如今农村有个不成文的惯例:谁家娶媳妇都不敢不请干部们赴席。朱长顺每去必醉,一醉就没深没浅地拿人家新媳妇逗笑开心:让人家给斟酒,要跟人家干杯;动手动脚,拉拉扯扯。使得人家说不能说,恼不能恼,干在心里腻味!水仙嫁到杨庄子那天,朱长顺撒酒疯撒得最凶。他当着众人的面,指鼻子指脸地对老实巴脚的张善说出一句极没分寸的话:“让在座的众人们论论,老天爷公平不?我是队长,我是积极分子,我得过奖状,我跟县委书记一个桌上吃过饭,我哪点儿不比你这个窝囊废强!可你闹上这么一个花枝儿媳妇,我倒没捞着……”酒后吐真言。他那天说的全是心里话。他对长得漂亮的新媳妇动心了,暗自打主意要风流风流。有一回,水库加固大坝的工程要求派几个有点垒砌技术的民工,朱长顺趁机耍了个花招儿,偏偏把个笨手笨脚的张善打发去充数。他打的主意是:把张善支开,好钻到张善家跟张善的新媳妇水仙睡觉。他对干成这件事儿有十足的把握。因为他是干部,社员得听干部指挥,更怕得罪干部给小鞋穿;何况水仙的名声不好,越发会对他迎合顺从。可惜,天不作美。刚把张善打发走,还没容他行动,公社就下达了召开三级干部会的紧急通知,要立即到公社集合;等朱长顺参加完会议,打算接着茬儿干那勾当的时候,张善竟被水库工地指挥部给退了回来。朱长顺怕张善发现他的秘密活动:自己正要求入党,而且刚提升为副大队长,这个节骨眼儿出了岔子,那可太得不偿失了,等有机会再下手不迟。
此时此刻,机会来到,朱长顺反而慌乱得不知道应该咋对付了:是进攻呢,还是退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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