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迷阵》
(4)
“清明大兄弟是好人。到啥时候我也说他是难得的好人。”那女人继续表白,“好人终归会得好报,老天爷是公平的,这时候的社会也不像从前那么左了。您就等着吧,清明大兄弟用不了多久就得给放回家来。我敢给您打保票!”
老太太听到这儿,才抽抽噎噎地说:“这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儿。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大祸。……我那孙子是偷了,是抢了,还是杀人放火了?凭什么抓他呀!……”她说着说着,重又闭上眼睛,“呜呜”哭起来。
那女人对众人说:“这儿头上暴晒、地下潮湿,不能久呆,咱们把杨婶抬到屋炕上去吧。”
没容众人动手,老太太一手按地,要自己站立起来。
“您的身子这么软,自己可不能走。起码我得搀着您。”那女人说着,把老太太扶起,往屋里搀,“您别过意不去。远亲不如近邻,谁也保不住遭天灾人祸,谁也求得着谁。”
他们把老太太搀到清明的西屋。因为老太太自己往那间屋迈腿。那屋的门敞开着,门帘子被扯断一个袢儿,吊在一边。老太太被人们扶上炕,越发伤心地痛哭不止。
那女人拉过一只枕头,硬把老太太摁倒;又扯过一条线毯子,给老太太搭在身上,说:“别的人都退避、退避,让老人家安安稳稳地躺会儿吧。”
有人提醒说:“没有人守着她不行。”
“我包啦。”那女人回答,“从今儿个起,我搬过来陪她住,免得孤孤单单的胡思乱想,容易出意外的事儿。”
一直在旁边暗暗观察动静的大队长朱长顺留神看到,当众乡邻们准备告辞而再次挤在炕沿边安慰老太太的时候,那女人退到人群后边,有一个背着别人耳目的小动作。
她靠近一张打成不久、还没油漆的写字台跟前。写字台上端的墙壁上悬挂着一个玻璃镜框,里边放着一张四寸大的照片,那是清明的半身像:浓密的“农民型”的寸头,粗眉毛,大眼睛,鼓鼻梁,似笑不笑而紧闭着的嘴唇,有棱有角的下巴颏,等等,都显示着一个男性青年的英俊、聪明和厚道气质。那女人盯着清明的照片凝神地看了一阵儿,不禁地抬起手,用手掌抹抹蒙在玻璃上的尘土。没留神,她把插在镜框边一张小的、一寸的照片给碰落在写字台上。她拾起来,端详一下,发现这小照片跟玻璃镜框里的大照片一模一样,就没有给插回镜框上去,而是偷偷地攥在自己的手掌心里。……
大队长朱长顺看着看着,大为惊愕,心里边暗想:“难道说,杨家的清明真是那号乱搞男女关系的惯手?他跟这个明牌儿的破鞋也有来往勾搭?唉,难怪他这回跌这么一个大跟斗,都跌进监狱里去了!清明那小伙子过去多干净、多进步,说变就“咔嚓”一下子变了,准是让这个破鞋给勾引坏的。呸,呸,破鞋呀破鞋,你可真害人,真可恨哪!”
第三节
一个“饱暖生闲事”的“馋猫”,暗自打主意要风流风流;此时此刻,机会来到,他反而慌乱得不知道应该咋对付了:是进攻呢,还是退却?
那个热心护救老太太的女人,姓何,小名叫水仙;如今有人叫她张善家的,有人叫她小丫妈;杨庄子不少爱管闲事的人,都在暗地里传说她是个“破鞋”。
“破鞋”这个坏女人的专用名词,在冀东这块地方的流行始于抗日战争时期。那意思是,某个女人风骚淫荡得像一只鞋,哪个男人想穿就穿一回;穿她的人太多了,已经给穿得破烂不堪。水仙到底是不是这种“破鞋”,是不是“破”到此种程度,多数人只不过用耳朵听来的风声,倘若从天上给水仙掉下个“权力”来,使水仙敢于追究谣言的话,那么,十个人得有九个人被追问得张口结舌、脑瓜门子冒汗,最终被法院给判处个诬陷罪,也不能喊声冤枉!
唯有大队长朱长顺,他要说水仙是“破鞋”,这可不是拿耳朵听来的,而确确实实属于亲身实践过的结果。
那是朱长顺刚从小队会计的职务提拔到大队副队长岗位上,同时公社党委让他填写了入党志愿书,交上去还没有半个月的时候。有一回县人民武装部训练民兵指导员,派给杨庄子一个名额。杨庄子原来的一位指导员,在农村呆腻歪了,求他姨夫走后门当兵走了,一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员补上这个缺额。所以参加县里的民兵训练这差事,只能找个合适的人顶替。为了这件事儿,支部委员们专门开了个临时碰头会。可惜,排了排队,指几个人的名,都说离不开家。于是就决定让朱长顺去应个卯。公社接到报表一点头,朱长顺就用自行车驮着行李去了。民兵指导员集训虽然学的是政治思想工作理论和经验,但是作息全都要求军事化,早起跑操,吃三顿饭进出教室的时候,都要集合排队。连上厕所大小便都得请示报告。身强力壮、由于伙食标准高而能吃饱喝足的朱长顺,倒没觉出累。只是他当村干部几年,到处跑跑颠颠的自在惯了,乍一过这类生活,实在憋得难受。集训期限为十一天,快到末尾正巧赶上个星期日。班领导宣布放假半天,自由活动,起晌的时候必须赶回营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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