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迷阵》

（2）

     “嗞啦”一声，吉普车的轱辘被刹住，前车门打开，一只能够把人打得脑瓜子开花的手枪的枪口和一张能够把人吓掉了魂儿的脸孔同时伸出来：

    “干什么？后退！”

    “我说一句话。我跟他说一句话。……”那女人大口地喘着粗气，既不看对着胸膛的枪口，也不看怒眉立目的脸孔，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瞪个圆圆的，紧张、飞速地想透过车窗，在阴暗的车厢里寻找她要找的人，急切地连声喊叫，“清明大兄弟！清明大兄弟！你可想开点儿，得活下去！……活着，比什么都强！……”

    那个持枪的警察一张连腮胡子的脸孔都给气得发紫。他要下车把女人推开；遇到阻力的话，还可能动武力：或是踢一顿，或是打一顿，反正不能让女人妨碍公务。

    拦车女人发觉了警察的动作，想躲闪一下再靠近吉普车后边的小窗户。她一抬头，瞧见一张连腮胡子的脸，不禁地叫了一声：“哟，是你呀！你……”

    与此同时，枪口和警察的脸孔急速地缩进车门里，车子猛然起动，稍微绕出个弧形的小弯儿，即刻加足了马力。结果是把那拦车的女人甩掉，扬起一团灰尘，朝村口飞快地驶去。

    那个发疯般拦车的女人被丢下以后的片刻间，才恍然地明白过来。她愣怔一下，拔腿就追；追几步，料定追赶不上，便停住，对着渐渐远去的汽车横眉瞪眼，咬牙切齿；同时发狠地跺着脚，半弯下腰，两只手“啪啪”地使劲儿拍打膝盖，往地下“呸呸”地吐两口唾沫；末了直起身，一手掐腰，一手指着踪影模糊的汽车，放开喉咙吼道：“呔，戴大盖儿帽子的小子们，听着！姓杨的清明是个好人，你们抓好人是缺德的事儿！你们迟早得给人家平反！……”

    仍然聚集着的看热闹人的心气和神态，在刚才那件奇特插曲的起始与终结这很短暂的过程中，经过了好几次变化。当他们瞧见一个女人冷不防从他们中间蹿出去的时候，差不多全都给闹得大吃一惊。等到看清楚那女人的模样，认出她是谁，使其中不少的人产生了反感：这不是娶媳妇、聘闺女的大喜事儿，看热闹还有这么看的？及至瞧见车子伸出枪口，对准那女人的胸膛，人们都本能地躲闪了一下，那是怕飞出枪子儿碰着，并非有谁替她担惊受怕；倒是一位刚刚被她撞过一个趔趄的老太太骂了一句脏话：“这个破鞋，又浪起来了！”这骂声引起不小的哄笑，只是很短促，就戛然地收住了。那女人被汽车巧妙地、冷不防地避而逃之夭夭，人群里又一次掀起嘲讽的、幸灾乐祸般的哗笑声波。待到那女人那样理直气壮地冲着跑去的汽车喊出那几句话的一刹那工夫，有的虽站原地没动，却变得郑重严肃起来；有的和颜悦色地朝那女人跟前凑拢一下。这两类人都张开嘴巴说话了，跟左右的人群一起，顺着女人方才冲汽车喊那几句话的话音议论起来。就如同歌咏队有领唱的起了头一样，大家便都跟着唱起来。甚至于平时不善言谈、少言寡语的人，也不由得随声附和起来了：

    “清明确实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小伙子，平白无故的怎么把他给抓起来了呢？”

    “唉，一边纠正老冤假错案，一边又制造新冤假错案。这叫啥事儿！”

    “要我看，准是清明那个对象的妈暗地里使的手腕儿，不愿意让闺女跟他成亲，栽个赃，把他给告倒了！”

    “没仇没冤的，能那么狠心！就算她妈下得了毒手，她闺女能答应？难道也变心了？”

    “如今这风气还讲那个，啥怪人没有？啥怪事儿没出？你见识得还少哇！”

    “……”

第二节

她捐弃前嫌，热心肠地帮助遭难之人。可是，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又干了件“顺手牵羊”的勾当，使朱长顺大为惊愕：“破鞋呀破鞋，你可真害人，真可恨哪！”

    在人议论纷纷的当儿，小胡同里边，也就是清明家那个新式和旧式相结合的门楼门口，传来高声的呼喊：

    “喂，来俩人，把老太太给抬屋里去！”

    “怎么啦？”几个人闻声转过身，见是大队长朱长顺在发号施令，就异口同声地询问着，要启步奔过去响应。

    “老太太在院子里昏倒啦！……”朱长顺不耐烦地回答他们，打着手势，着急地说，“快着点儿呀，看你们一个个呆头呆脑、半死不活的样儿！”

    倒是那个曾经拦截过小汽车的女人机灵，在别人都“呆头呆脑”地打听原由的时候，她早就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并急速地转过身子，又像刚才往小汽车跟前扑奔一模一样，伸出两只胳膊，没轻没重地推搡开左右的人；拔起两条腿，没深没浅地往前飞跑，一连踩了几个人的脚，她都没有觉出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