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儿童小说之

《彩云》

（1）

 我们队里的记工员参加义务兵走了。这几天，我又要管全队生产，又搞记工工作，实在忙不过来，常出错，社员都很有意见。

昨晚上大队长打电话来，说替我们找好了个记工员，明天一早就到。我一听，心里真高兴的不得了。今天早起我没有下地，专门留在家里等我们的新记工员。

我在队部待了会儿，刚想到村子外边张望一下，大队长的三闺女彩云，由村口朝我这边走过来。

彩云是我们东头宋二富的外甥女，她小时候常住姥姥家，跟我们村里人都挺熟。

“二舅，您忙哩！”这闺女对人亲热，老远就笑嘻嘻地跟我打招呼。

“你舅没有闲着的时候，”我迎着她说，“你爸爸说今天给我们派记工员来，看看，这时候了还没个影子。”

彩云连忙说：“二舅，我就是来当记工员的。”

我当是她跟我开玩笑哩，就说：“你是念书的人，肯上我们山沟子里来吗？”

彩云忽地脸红了，立刻又认真，又郑重地说：“不骗您，您看，我把用的东西都带来了。”

我知道这是实在事了，重又把她打量了一下。她细高个子，小方脸，淡眉毛、大眼睛，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朝气勃勃的劲儿。

她怕我不相信，又急急忙忙的对我说起来：“本来我暑假毕业回来就要爸快给我安排工作。我知道咱们这地方太需要识几个字的人了。可是我爸说：不忙，先去劳动，锻炼锻炼，长点知识，我就参加小队劳动了。上个月我又跟爸要求工作，他说，到生产队当记工员去吧，我一听当时就要走。他又说：不忙，再去拜拜老师吧。又把我介绍到东庄那个老模范会计那里，当了一个月助手。昨天下午才用电话把我叫回来。现在我真的要工作了，学的文化能用上了，多高兴啊！……”

她说着说着，声调越来越激动，最后都说不下去了。

彩云从小老实、懂事，大家都喜欢她。眼下，就要回到村里来工作，我也从心里高兴。可是前几年还听她说要上中学，考农学院，当农学专家，这回回来，是真的安心农业建设吗？能当个好记工员吗？我想，这些往后都得好好考考她。

我们又谈了会儿，她背着行李到她舅家去安排住处。我把要交给她的账目整理了一下，就去她姥家找她，一进二门，就听她舅舅宋二富正在教训她。

“好孩子，听舅舅的话，快回去考中学，就算不考中学，有文化的人干啥不比干这个强……”

“记工工作不重要？”彩云质问她舅舅，“您干一天活没记工员给您记上，到月底不给您统计起来，您再干活有劲吗？整个队没个记工员，生产能搞好吗？”

宋二富这下被问住了，支吾半晌才说：“我说这是个苦差事，不说别的，光熬夜你就熬不了。”

“我不怕吃苦。”

“不光是吃苦，三十多户，啥样性子的人都有，你应付不了。”

“我知道有困难，不管啥样性子的人，只要像东庄那个老模范那样大公无私、认真负责，老老实实跟大家学习，就能把工作搞好……”

这些话说的有分量，有根底，彩云有这样的认识，这样的决心，还愁不能当个好记工员吗？我听得心里熨帖的很。

我回到队部不大功夫，彩云也回来了，她满脸通红，可是紧闭着嘴唇，什么也没有说。

天色渐渐黑下来，她点了灯，打开所有的账本，一页一页地看着，就像一个入了迷的人看小人书一样。直到各生产组长陆续来齐，宣布开会了，她才收起来，问我：“二舅，我也参加会听听行吗？”

我说：“你不困？我们要开到很晚哩！”

她使劲挺了挺胸脯，微笑着说：“我就爱听会，开到天亮我也不困。”她的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我们这个会是要讨论挖一个白薯窖该记多少工。过去我们这里的白薯都是放在井里，今年计划改用窖存。可是过去谁也没挖过窖，到底挖一个窖该记多少工，我们心里都没有底。有人说，记十五个工，有的说，六七个工就够了。你一句，我一句，讨论很久都没有结论。

彩云坐在我身边，认真的听着大家发言，直到散会，都没有动一动。

“二舅，您说挖一个窖记多少工最合适呢？”等人们散去之后，彩云问我。

“我也没干过这活，拿不定。”

她说：“都没干过这活，光坐在屋子里开会就能讨论准确吗？”

“那只有干几天看情形再改正了。”

“我在东庄拜师傅的时候，听那个老模范说过，工分订得合理不合理，这问题可重要呢，订的低了，大伙不积极；订的高了，不合理。”彩云说着，又沉思了一下，忽地问：“您告诉我，一个窖要多长、多宽、多深？”

我把规格告诉了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