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儿童小说之
《采桑叶》
(3)
发呆的老太太,愁眉苦脸地朝炕头上瞥一眼。
芹芹这才发现,大嫂子那个宝贝儿子躺在那儿,好象刚睡着,眼角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子。
发呆的老太太,又扭头朝屋地下扫视一下。
屋地下是用木杆绑成的架子,架着的三层秫秸箔上,好多好多的蚕宝宝,好象摊晒的面条一样成团打蛋的;细一看,每条蚕都显得乌暗,没精打采的,挺可怜的扬着头。
芹芹见此光景正纳闷,猛然又被吓了一大跳。
老太太突然间撩起衣襟捂住脸,“呜呜”地哭起来了。
芹芹的心一沉,不顾一切地冲进屋,使劲儿拉老太太的胳膊腕子:“老奶奶,别哭,别哭;快告诉我,你遇到了啥难处?”
老太太好象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伤心泪水,看看芹芹,怪不好意思地说一句:“是你呀,小姑娘……”
芹芹不放松地叮问:“您这是咋的了?”
老太太似乎有意遮掩地打岔说:“噢,我知道了,你就是每天晌午来这儿找水喝的那个小姑娘,对吧?”
“老奶奶,快告诉我,求求您!”
“唉,哪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绕世界嚷嚷它啥用!”老太太终于不十分情愿地告诉陌生的小姑娘说:“这不,兴个人养蚕了,她也养了;换点钱,日子不就过得松快些嘛!谁知道,他们这个队,根本没经营集体的桑园,要靠自己到漫山遍野去寻找……我这胳膊腿不灵便,又老眼昏花,提心吊胆地钻那柴林子,桑树碰到脑门子上,不细看也看不准哪!再说,又不能走远,更不能久呆,家里的炕上还睡着个孩子……”
芹芹听了这些话,虽说明白一点意思了,可是仍旧没有把想知道的话打听到耳朵里,就急躁地插问:“那位大嫂子呢?她到哪儿去了”
“那是我闺女。昨个傍黑冷不防地得了急症。咱这山沟沟闹了急难的病,还得往城里送,要不,怕保不住性命呀!”
“把大嫂子送县医院了?”
“我那女婿从队里借头毛驴,送她去的。女婿先把我接来看家带孩子,临走时候说,不论孩子妈住院不住院,他也要连夜赶回来,起早给蚕打叶子吃。看看,都到大晌午了,还不见个影子。孩子哭着闹着找妈,咋哄也不行;这些白胖胖的蚕儿,虽说没哭,看着饿成那样子,比哭还让人揪心哪……”老人家说着说着,眼圈又红起来。
芹芹,心眼儿聪明机灵的芹芹,听到这儿,呆呆地站在原处,不知说啥话才合适。
老太太故意镇静自己,对芹芹说:“跑腾半天了,累了吧?快坐炕上歇歇腿吧。孩子妈临走的时候嘱咐过,我把水给你凉好了。”她说着,从柜子上端过茶缸,“喝吧,不凉不热正合适。”
芹芹把两只眼睛睁个溜圆,瞅着熟悉的搪瓷茶缸。那上边印着花草,印着字;字儿是“奖给爱社如家的社员”。以往的半个多月里,芹芹每次从这儿经过,都是从健壮俊美的大嫂子手里接过这个茶缸,“咕嘟、咕嘟”地喝个足,随后就继续赶路,回村奔学校,高高兴兴地坐在教室里听课。身体那么强的大嫂子,如若病轻的话,不会舍得丢下两件心肝宝贝;她在医院里一定惦着儿子,惦着蚕;多好心的人,遭了难,还没忘记给芹芹准备下一缸子白开水……
老太太把缸子举到小姑娘嘴边:“快喝了,好赶路上学去;用心念书、不肯逃学的好孩子,才让人喜欢,我那闺女可……”
发怔的芹芹,忽然间精神一抖擞,接过缸子,“咕嘟、咕嘟”,一口气地喝干了里边的水,把缸子往炕上一放,转身就往外走。
老太太在背后叮咛:“慢着点儿,刚喝了水别猛跑!”
芹芹已经到了柴门外边,转眼间,搬着她那荆条筐子返回屋,还没容那个被闹得莫名其妙的老太太问出话来,把筐子翻了个底儿朝上,抓住筐底儿,使劲儿抖落。
嫩嫩的桑叶摊到炕上,散发着强烈的青叶气息。养蚕人闻着是芬芳的香气,洋溢在屋子里。
“老奶奶,快喂蚕吧!”
“哎呀呀,这怎么行呀?”
“蚕儿正发个儿,饿一天就能僵巴住,做茧小,丝的成色也不好。”
老太太见小姑娘说着往外走,一把没拉住,就发急地喊叫:“嗨,把好不容易弄来的叶子留给我,你家的蚕可咋办?”
芹芹边走边扭过头来回答:“你家比我家困难、急迫;我家比你家强,还能另想办法,放心吧!”
老太太追到柴门,见小姑娘已经跑到坡坎下边的庄稼地中间,知道追不上,也喊不应了,就深深舒了口气,忍不住地自言自语:“多么好心肠的孩子……”
一九八年七月三十日写于哈尔滨
发表于《春风》1981年第2期。收入《机灵鬼》、《浩然儿童小说选》、《浩然选集》(三)、《浩然全集》第18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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