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儿童小说之

《采桑叶》

（2）

     老太太气喘吁吁地到了眼前，只有那光杆枝条在空中悲哀的抖动，昏花的两眼，渴求的神情消失了，变得灰暗而绝望，声音大得象喊叫似的叹了口气。接着，她用那只沾着面“嘎渣”、戴着顶针的手，撩撩被灌木枝弄乱的灰白头发，嘴角做出一丝讨好的笑意，要跟那个正虎视眈眈瞅着她的小姑娘开口说话。

    芹芹才不肯搭理她哪，绷着脸孔，弯腰提起筐子，扭头就走。她钻了一节儿，跳过一条沟。这沟是长年累月地被山水冲出来的，特别深，胆小的人不要说跳，到跟前一看都要害怕。过了沟之后，芹芹往一块岩石上攀登。这岩面又高又陡，上年纪的人哪，不用想爬得上来！这会儿，芹芹等于站在那个讨厌的老太太的头顶上边，可以往下看，细细端详她干着急，没办法的怪模样了，好解气！

    那个老太太果然又尾跟过来，还没有走到那条沟跟前，突然停住了脚步，扒开灌木枝叶，探着身子朝山坡下边望了一眼，就立即慌了神，往回返。她走得特急特快，被碰得弹起来的枝条抽她胸背，被蹚起来的石块碰她的腿脚，全然都不顾忌，一气地往山坡下面跑。

    正等着看笑话解气的芹芹，一见这光景，倒有几分莫名其妙了。那老太太怎么象发神经似地冷不防地逃跑了呢？芹芹呆望了一阵，立即想到自己肩上的担子：家里有好几帘子快要吐丝结茧的春蚕，等她把新叶子采回去。起眠后的蚕儿，吃东西可厉害啦，撒上厚厚一层叶子，只听得下雨一样“唰唰”响，眼看着绿颜色渐渐消失，最后光剩下残梗儿和打疙瘩、滚蛋的蚕。所以芹芹得快快找桑树、采桑叶，把没满的筐子采满。至于那个老太太，管她呢！

    芹芹想到这儿，心里平整多了，轻松多了；等到她发现一棵脑袋大、叶子特密特多的桑树，两只手忙不迭地采摘起来的时候，那老太太被她忘个干干净净，连一丁点影子都没留。

    太阳往西歪了，她要立即往回转，好赶上上课的时间；下午有一堂历史课，可不能耽误。她擦擦汗水，整整背袢，就背起筐子，从没有灌木丛的抄近小路往山下走。一种完成重要任务后的轻松感，使得她心里高兴，脚步轻快，也觉出肚子饿了。她从筐子边沿解下小布兜，抖落开，从里边掏出一张白面和玉米面两掺和的葱花烙饼；一边咬嚼吞咽，一边赶路。

    这地方属于燕山山脉，低山连着高山，绵绵起伏。山坡下是一道狭长的川地，一条小河随川拐弯；零零散散的庄户人家，都紧靠山脚，而整整齐齐的村落，却依偎在河边，都透着秀气。

    芹芹的家在小河拐弯的那个村子里，如果是晴朗的天气，站在山坡上就能看到她家那五间新瓦房上的烟囱冒烟儿。由于太阳暴晒，浇过水的土地在蒸发着雾气，使得那儿的房屋、树木、小路都迷迷蒙蒙的。此时，最清楚地展现在眼前的，是山谷里那一层还没来得及上瓦的砖房，石头墙围成的院子，院门外那几棵伞形的大胡桃树。甚至连卧在树下的一只大黄狗，都可以辨认出来。

    仿佛是条件反射一般，芹芹一看到那房子，嗓子眼儿就干渴得难熬极啦！以往的日子里，她每次采桑回来，都走这没有草和树拦腿绊脚的光秃小路，都得经过那户人家门口，都要在门外大胡桃树的荫凉里放下沉重的筐子，歇歇酸麻的肩膀，同时朝着石头墙里边的大窗户叫一声“大嫂子”。外边的声没落，里边就响起答应的声音；随着这声音，既健壮又灵巧的身影出现了，是一张既俊美又和气的笑脸迎出来。那位大嫂手里还捧着早就凉好的一大搪瓷缸子水，送到她的嘴边。如果她下山早些，不急不忙的话，还会一边喝水，一边跟大嫂子聊天。大嫂子特别热心地问芹芹的功课，夸奖芹芹上学积极认真。有一次，大嫂子还非常痛苦地对芹芹诉说：自己上学念书的年龄，赶上学校里净搞政治运动，一天到晚光开会说空话，就是不上课，宝贵的时光全耽误了，现在成了个半文盲！这些话给芹芹的印象可深啦，给芹芹加了油、鼓了劲儿！……有时候，芹芹喝着水，还要跟随大嫂子到屋里呆会儿：逗逗在炕上玩耍的孩子，瞧瞧箔上吃叶子的蚕。每逢这个时辰，大嫂子那张嘴呀，呱啦、呱啦地没个完，得意洋洋地夸耀她养的这两件宝贝，芹芹休想有插嘴的空当。

    芹芹来到了大胡桃树下。

    大黄狗窜起来，刚要叫唤，立刻又卧下了，没撒欢，只是忧郁地眨几下眼睛，没精神地摇摇尾巴。它大概也给热昏了头。

    芹芹照例把荆条筐子放在一条供人坐的石头上，面冲柴门里的大窗户，喊了声：“大嫂子！”

    芹芹今儿个太渴，嗓门太小，屋里的大嫂没听见，紧接着又喊一声。喊过第三声还不见大嫂子送水出来，她可就沉不住气了，就迈上台阶，进了柴门，穿过院子，来到窗下。她把脸趴在玻璃上朝里看看，不由得一楞。

    屋里边根本就没有那个健康、俊美的大嫂子，代替她的，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太太，正是在山坡上追在芹芹后边抢桑叶的那个老太太。芹芹记得，这家大嫂子说过，她没有公公婆婆，咋会有这么一个老太太呢？大嫂子到哪去了？这老太太为啥站在地下发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