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儿童小说之

《采桑叶》

（1）

     麦子黄梢那几天，太阳格外的毒，好象要下火；烤得鸟儿不想飞，牛羊不肯走，连最贪热的小猫，都躲在荫凉的地方直喘气儿。

    在别人都摇着蒲扇吃午饭、睡午觉的大晌午，小姑娘芹芹却背上一个比她矮不了多少的荆条筐子，离开家，出了村。接着，她还绕过小河湾，爬上北山坡，钻进苍苍茫茫的灌木丛里。

    她顾不上歇息片刻，任凭汗珠儿顺着通红的两颊往下流，也不擦擦，只管一边用手扒拉开挡腿绊脚的枝枝杈杈，继续往里钻，一边转悠着脑袋，急速地四下里搜寻。当一丛桑树棵子被她发现之后，那两只眼睛里就忽地闪起奇异的光，赶紧如同猎人追踪猎获物那样奔过去。她把背上的筐子往地下一放，一只手扳着桑条子，一只手飞快地采摘那上边的绿叶；够一把，便扔在筐子里。这一棵小桑树上的叶子转眼间被摘光了，她又开始搜索新的目标。

    所有的小桑树棵子都挤在山榆、野杨、荆梢等各种杂木中间。每一年里，它们都要经受无数次的攀折捋掠，有的枯死了，活下来的也没办法正常生长，变得畸形怪状。别看样子不咋样，它们挺顽强，总要滋芽，总要放叶；大叶子被采走了，小叶子马上就补充起来；凡是能够找到它们的采桑人，从不会让你失望地空手而去。

    从打队里允许各社员家可以私自养蚕那会儿起，采桑的人多了，野桑树显得少了，要弄到点喂蚕的叶子，可真叫费劲儿。据说，去年比今年的桑叶茂盛，去年养蚕的人家少：因为好多年私人不养蚕了，再养有点不习惯；还有的人怕政策变，担心经管半截被队上收走，白费工，脸面也不好瞧。芹芹家去年没养蚕，那是另有原因的。当时妈妈想养蚕，跟芹芹商量：如果芹芹肯于每日请半天假不上学，到山上采桑叶，等卖茧得了钱，除去归还前年盖房欠下的债，要匀出一点儿，给芹芹做一件花裙子。芹芹当时乐意了。她还想出一个巧妙的办法，每天利用晌午采桑叶，不请假耽误学习；这样做自己是挺劳累的，不劳累哪能养蚕得钱呢？没料到，他们班里的同学小英，把腿扭伤了，也不肯缺课，要坚持上学。老师就跟芹芹商量：你们是同桌，住家又是邻居，能不能在上学下学的时候搀扶搀扶小英呀？芹芹一点都没犹豫，立刻答应了；以后的半个多月里，她把任务完成得满好。事情过后，老师才知道芹芹为了照顾遇到困难的同学，把养蚕的事儿搁下了，家里没有还上债，她自己也没穿上花裙子。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表扬芹芹，还说：“我们帮助人，要帮助有困难的、比我们弱的人。肯于雪里送炭，这才是品德高尚。……”

    今年的养蚕季节开始，芹芹没有遇上有困难和比她弱的人，就跟妈妈定妥，养了一张蚕。她按照原来打好的主意那样做的：每天早晨去上学的时候，就把干粮带好，把筐子准备好；下课铃一响，她直接抄近路奔北山采桑叶；在路上走着吃干粮，不占用时间；采桑叶回来，把筐子往门口一放，喊声妈妈，就往学校跑，正好赶上要打上课的铃。她很累，并不觉得苦；暑假以后就要考中学了，为家里养蚕荒了功课怎么行呢？

    太阳烤着山野上的树丛，树丛里蒸发着闷人的热气。芹芹忍着痛苦，翻沟爬坡地寻找着桑树，找一棵，又一棵，每找一棵都要费很大的劲儿。

    她终于又发现前边那小坎子下面，有一枝桑树梢露出来；正要奔过去，忽听背后一阵窸窸簌簌的树叶响；转脸细看，发现一个灰白的头顶，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移动，很快又停在她的眼前。

    密密匝匝的树叶子中间，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老太太的脸，正焦灼地四下张望，呼嗤呼嗤地喘着粗气，汗水把白布衫紧紧地沾在肩头上。在枝条的缝隙中，还能看到老太太挎着一只挺大的篮子；从这儿可以断定，她也是个采桑叶的人。

    芹芹一见那张脸和那只篮子，心里边就挺别扭。谁都知道，采桑叶最怕人“扎堆儿”。好几个同学都学起芹芹的样子，利用晌午的时间给家里采桑叶，芹芹跟她们都是挺要好的；可是，她们谁也不跟谁结伴儿，都是各走各的路；各奔各的沟和坡；要不然，见着桑树互相让，或是互相抢，结果会弄得瞎耽误工夫，全都采不够数。怎么会想到，芹芹在这儿遇上一个不相识的老太太呢！芹芹不能跟她搭腔，也不想多看她一眼，得立刻躲开她。于是，芹芹就朝着她刚才发现有桑树的小坎子那边钻过去。

    这棵小桑树棵子，前不久也被采过；每根树梢上只长着几片鲜嫩的新叶子。她抬手扳过一根枝子，不忍心把最尖上那几片还没有完全放开的小叶捋下来，便松开手，翅起脚尖拉住另一根枝子。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只手从背后伸了过来。

    这是一只青筋暴露的大手，指甲上还沾着没有洗掉的面“嘎渣”，中指顶头套着一个被磨得又光又亮的顶针。这只手伸过来之后，如同抢夺一般，把一片桑叶给拽了下来。

    芹芹不用回头看，就猜到是刚碰到的那个老太太伸过的手，挺不高兴地思忖：哪有这么不讲理的人，起码得懂“先来后到”嘛！要是换个年纪轻点的，芹芹敢跟她吵吵，把她赶走；可对老年人，学生得讲礼貌呀！再说，这树棵子上也没有几片叶子，让给你，该怎么样？

    芹芹这样想着，把手上那根条子上的叶子采下来，就提起筐子，一边在灌木丛中钻着，一边找另外的桑树棵子。

    在左边，一片葱笼的枝叶间，一棵小桑树梢伸出头来，好似朝她打招呼。

    芹芹奔到它跟前，立刻就忘掉了刚才的不快。这棵翠生生的小桑树虽然只有两根枝子，叶子却又厚又大，玻璃片那样透明。她小心地采摘，怕把它们碰碎似的。就在她还没有把一根枝条上的叶子采完的时候，前边传来“唰唰啦啦”的响声，抬头一看，又是那个灰白头发的老太太，挎着没有几片桑叶的篮子，拐弯抹角地朝这边绕过来。

    芹芹生气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人，在屁股后追着，甩都甩不掉，真不要脸！她心里这么骂着，左手猛地拉住另一条枝子，两条枝子并在一块儿；右手也跟上，发狠地噌噌两下子，从杈到梢那么一撸，不光叶子，连嫩尖儿都被她给撸了下来。刚才还是一棵翠生生的小桑树，转眼间成了光溜溜的秃子杆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