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儿童小说之

《不红的山里红》

（2）

     晌午饭吃完了。太阳偏西了。

    郑立提着西式点心盒子，王彬抱着肥母鸡，一块儿来找他们的同学吴大军。

    吴大军的妈妈刚从加工站领来竹帘子的加工费，用抱怨的口气对两个小学生说：“大军这孩子，真不听话。他说去看周老师，我让他带上钱，买点礼物，他没等我，就跑了。准是到我们包的那块鱼塘去找他爸爸。”

    郑立一边朝街上走，一边对王彬说：“吴大军心眼儿多，干啥事儿都不甘落后，连送礼也要跟咱们比赛！”

    王彬笑笑回答：“他呀，认输吧！提几条鱼去，哪比得上你这洋点心和我这大母鸡贵重？”

    犯了高血压病的周老师正躺在炕上休息，见两个小学生来探望，很高兴。他那多皱纹的脸，刚露出笑模样，一看到他们手里提着抱着的东西，立刻又变成极为不悦的神色。

郑立赶忙说：“周老师，我这点心很高级……”

王彬也急着说：“我这鸡又肥又嫩……”

    周老师开口说：“郑立，让你爸爸把这高级点心退回去；王彬，把这肥嫩的鸡还给你爸爸。我不需要这些东西。我不喜欢这些东西！”

    两个小学生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周老师的时候，吴大军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了。

    他没有带着点心，也没有带着肥鸡，更没有带来鲜鱼。他的两只手是空着的。空着的手，一只的手背上糊着血嘎疤，一只的手指头上有个口子，往外渗着血珠儿。

    周老师立即发觉他的伤痕，赶紧问：“大军，你的手怎么弄破了？”

    “不要紧的，睡一宿觉就长好了。”吴大军故做轻松地说着，把两只手插进旧的蓝布上衣两个鼓鼓的衣兜里，掏出两把山里红。是野生的山里红。因为没有到完全成熟的季节，还是不红的、有些发青的山里红。

    “酸东西是降血压的，是软化血管的，能治病。”他把山里红一把一把地掏出来，放在炕上；把上衣兜掏干净了，又从两个裤子兜往外掏，“我奶奶以前闹过高血压病，就是我爸爸到野山上给采来野山里红治好的。真的，刚才我奶奶亲口对我说的。”

    周老师听了这番话坐了起来。他那明亮的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他伸出大而枯瘦的手，抚摸着散发着清香气味的，不红的山里红，声音颤抖地说：“是呀，是呀，这是最好的药……”

    吴大军说：“您吃着试试，要是真管用，过几天我再上山给您去摘，保证不断顿儿。”

    周老师连忙点头：“好，好，谢谢你！”

    郑立和王彬两个人站在旁边，越看越觉着莫名其妙。

    “为啥收他的礼物，不收我们的呢？”郑立忍不住地这样质问周老师一句。

    “是呀，我们的礼物比他那不红的山里红贵重得多呀！”王彬也帮腔说。

    周老师抓一把山里红在手心里掂着，一字一句地回答他们：“这不是礼物，是他的情份。是他用自己的热心肠和劳动换来的。所以比任何从父母那里要来的高级礼物都宝贵。我很感谢他。我一定接受他这不红的山里红！”

三个小学生互相看看，琢磨起周老师这句话所包含的意义和道理。他们谁能弄明白这些话的道理呢？如果今天没弄明白，那么，往后能弄明白吗？

                            一九八四年九月九日于阜外医院

发表于《中华少年》1985年第1期。收入《浩然儿童小说选》、《浩然选集》（五）、《浩然全集》第18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