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太阳当空照》

（6）

     赵贵老汉除了乐，也觉得很光彩、很体面；说这话的人是自己的儿子呀。儿子进步了，长出息了，当爹的怎么会不高兴呢。老人家这样一高兴，就不由自主地帮起腔来。他一手叉腰，一手晃着短杆烟袋，比比划划地说：“老哥们，我这回到工地上来，思想收获真叫大。过去在村里，我总有个包袱，怕年轻人对咱不尊重；眼下我才清楚了，要想让晚辈人尊敬，咱这些做长辈的就得先拿出个做革命长辈的样子来；光是嘴碎唠叨，当老保守，可怎么让人家尊敬你呢？”

    旁边的几个老汉都点头附和。有的说：“对呀！人心换人心，咱也该把剩下的这把岁数献出来，多帮干部一把。”

    会议开得很热烈，每个人心头都很畅快。

    赵贵老汉除了心情畅快，也觉着一副重担子压在肩膀子上了。他回到住处，摸摸炕沿，摸摸桌边，又在屋子里兜了一个圈子，觉得两手空空的，心里也不落神。自己可怎么帮一把呢？车子不让多推，重活不能多干，这叫啥军师？

    队长申明钦笑嘻嘻地走进工棚。他拉过一只凳子坐在老汉跟前，问道：“大伯，您看这个军师会开得怎么样呵？”

    老汉连声不迭地回答：“好，好。我们这一群庄稼老汉，哪里称得起什么军师，你们把我们给捧到天上去了。”

    队长说：“年纪大经验丰富，走的桥也比我们行的路长；只要你们一伸手，事情就更好办了。”

    “别说了，我正愁搁不上手哩。……”

    “不用愁。大伯，您知道什么样的人叫军师吗？诸葛亮就是军师。您看他手里总是拿着一把扇子，既没摸过关公的大刀，也没耍过张飞的长矛，谁能说他的功劳小？您呀，不用推车，也不用抡锨，只要动动心思，动动嘴巴，比您推车抡锨出的劲头还大。”

    老汉的心里象打开扇窗子，明亮极了。停了停他又有几分为难地摇摇头：“咱心拙嘴笨，能说出个啥来？”

    队长鼓励他说：“试试看，准能干出名堂来。”

    沙滩上的石头蛋基本上都拣完，沙子也运出去了，眼下主要工程是从河对面的黑土崖上往地里运土。那边的土又黑又肥，掺到沙地里一翻，又当肥料，又改变了这边的沙性土壤。当年农民在这里开荒种地的时候，也是用这个办法，效果极好。只是工程很大，运输任务繁重。

    这天中午，社员们都收工到工棚吃饭去了。赵贵老汉留在最后，正在地头抽烟想心事，忽见几个人蹲在北头地坎上干什么。他急忙走过去一看，原来是申明钦和几个老汉在那里热烈地谈论提高工效的事。见他过来，申明钦说：“大伯，我总觉得运土的工效太慢，我正跟大伙商量找找原因。”

    老汉点点头说：“嗯，是不快。”

    “既是这样，你们几位大伯就赛赛心思，用你们过去的老经验摸摸根子到底在哪儿？”

    赵贵老汉笑着说：“队长，我正愁没处使劲，到时候你就给我指路子。”

    下午，老汉再不停在一个地方闷头干了。他到处走走，看看，想想。后来他又使个心眼，跟上一个壮实的小伙子，专门给他卸车，还在心里暗暗地给他记着推土次数。数着数着，他怕记错，那个小伙子卸车一走，就往衣袋里装个石头子。傍黑，他掏出石头子一数，才九个。这回使上他的老经验了：他当年单干推车垫地，自装自卸半天还搞十五趟；如今有人装有人卸，又是这样一个壮汉子，怎么才推九趟？发现这个门路，他再也不放了。等那个小伙子推着车子又去装土,他就紧紧尾跟在后边。

    小伙子推着空车，在人群里穿来穿去，到了河边上，一拐弯朝南走了。赵贵老汉连忙喊：“喂，你不直走，怎么朝南拐？”

    小伙子回过头来说：“河里边有冰有水，过不去；要从南边那个浅滩绕着走。”

老汉心里一亮，脱口说：“怪不得这么慢，原来在这儿窝工了。”

    晚饭没顾吃，他跑去找儿子：“推车没直着走，往南边拐个大弯子要远一半路哇。快改，快改！”

    近几天来儿子有了大变化，爹说什么他都觉得好听，连声附和说：“对，直着走效率高。”他马上又想到一个难题：“爹，不行呵，直着走河里水深，中间没腰，那可怎么推车子？”

    老汉说：“这有何难，架桥哇。这河里的水你别看它表面凶，我可知道它的脾气。不是下雨的季节，只是靠两岸的地方才有活水，这上边可以架上两道小浮桥；当中是死水，很浅，只是一层冰，上边垫上一层土，跟两道桥接起来，不就成了一条直通的大道吗？”

    儿子连说有理。晚上，他东奔西跑凑材料，并选派十个年轻力壮的队员，决定明天起早架桥筑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