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太阳当空照》

（3）

     咳，想不到，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刚过半个月，二儿子生病，退下前线。

    头几年大儿子就娶了媳妇另安家，因此，老汉是把二儿子当成自己的代表人。不料他未胜先归，真是让人起火的事情。儿子卧病不起，一时不可能返回去，老汉越发焦心。

    那天傍黑他回到家，从柜子底下掏出几双破鞋子，叮叮当当地修补起来。

    老伴站在他跟前，愣愣地看了会儿问：“你这是要干啥？”

    老汉头也没抬地回答说：“阿陀镇好几百户，咱也是一个户头，没个人去不行。当年花木兰代父从军；这回，没别的，只有我老将出马上阵了。”

老伴和儿子拦不住他；干部们在这位处处都跑在前边的老贫农面前，也很难下留军令。老汉立刻就收拾了简便的行装，趁着大好月光，连夜急行二十里，赶到前沿阵地。

中

    沙石滩垦荒改河的工程，主要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在北边一里远的山峡口那儿垒坝拦河。河坝修起之后，河水改道旧河床，弯过山背后，流入大河，沙石滩这片地区的洪水威胁就解除了。另一部分就是开垦沙石滩，先搬石后搬沙，沙石搬走之后，底下的好土翻上来，开春就可以播种，就算拿到收获了。

    这天晚上，小队长会议刚散，申明钦正跟统计员面对面坐在灯下，计算一天的工程进度，用柴草编成的小门子，嘭地一声打开了；一片月光，一股寒风，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门口。

    申明钦被吓一跳，扭头仔细一看，才认出来人是赵贵老汉。忙起身近前，从老汉身上拿下小行李卷，一边往里拉他一边说：“您怎么还贪晚哪？脚步不得力吧？快坐火炉这边来烤烤，天气太冷了。”

老汉乐呵呵地说：“不冷，心里热乎身不寒，我还出汗哪！”他伸手把棉帽子朝后脑勺上推一推，那半秃的头顶上，果然呼呼地冒热气。

申明钦从暖壶里倒出一杯水递给他，说：“大伯，来看儿子？”

    老汉双手捧着碗，喝了一口，说：“也看儿子，也看看工程。工程怎么样呵？”

    申明钦说：“工程很火热，我们正商量提高工效哩。无论如何，过年春天也要播上种。”

    老汉乐了说：“好哇，好哇。那么好的地扔下种子就是收成。”

    申明钦说：“您先歇歇，我去找老大。”

    老汉连连说：“不忙，不忙，我是专为到这里干活的。”

    没等申明钦说话，坐在一旁的统计员哧地一声笑了。

老汉看看队长，又看看统计员，莫名其妙地问：“你笑啥哩？”

    统计员光是吐舌头不开口。申明钦说：“他没笑您，笑您家老大哩。老大在这里是小队长，那个枪筒子脾气您还不晓得？他们小队有几个老汉，他硬是不愿意要人家。刚才支书打电话来，说家里又增援一个人，老大当是来个年轻力壮的棒劳力，没等我放下电话机他就订下，来了人要归他。没想到来的是您。”

    老汉说：“棒不棒，不在年纪大小。我这人啥样，你是知道的，干啥都行。明钦，你就分配吧。”

队长说：“对，事情有分工，啥人起啥作用。老大这人太不会动脑筋，您来了就到他那个队，做些动脑不动力的事，好好帮帮他。”

申明钦要给老汉安排住房，刚要迈门坎，迎面闯来一个人。这人二十五六岁，又高又壮，满脸黑红，正是赵贵老汉的大儿子赵久岱。

    赵久岱大口喘着气，拦住申明钦说：“听说援兵到了，我怕走在后头，赶紧跑来找你。你不给我，咱们就打官司！”

    申明钦退回来，笑着说：“不用打官司，快领走吧。”

赵久岱这才看到赵贵老汉，憨直地一笑，说：“爹，您来了？”

    “嗯。听说你那小队缺人手。”

    “看看，又是这个。这里哪有您干的活？”

    申明钦怕老汉生气，连忙说：“久岱，你这是怎么讲话。工作人人都能动手，老人家能干的事情，我们这些年轻人未必都会干。”

    赵久岱又笑着说：“我是说我爹年纪大了，放着家里的热炕头不呆，往这跑啥。快歇歇，明天起早我送您回去。”

    老汉果然生气了：“谁用你送？要走我还不来哩。工程不完，这把老骨头扔在这儿也甭想让我走！”

    话讲到顶了，谁还有啥说的。他们又说了些家常，就各自分头休息。老汉那个倔儿子半句亲热话没讲，扭头就走了。

    申明钦把老汉送到伙房的东工棚，这里边有火炕，很暖和。老汉走进工棚，只见十几个跟他年纪不相上下的老汉正在那里抽烟闲谈，心里一丝的不快立刻就消失了。他暗想：谁说没有老汉干的事，这里也都是老汉子。他笑嘻嘻地跟众人打招呼；“老哥们，辛苦了。你们都干啥工作？”

    其中大多数是熟人。有的说给食堂烧火，有的说专门管工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