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送菜籽》

（2）

     姑娘使劲抓着手里的小布袋。小布袋沉甸甸的，里边装着的东西，她早就猜到，心里忍不住地笑。她走出好远，才稍微放慢脚步，先把一个白布袋的缝线拆开，里边是黑紫黑紫的菜种，还附着一封信。她一目十行地扫一遍，上边写着：“孟昭仙同志，我们菜籽留的不多，好不容易凑一斤，太少了，请原谅……”下边写着“鄌郚公社毕都生产队寄”。她又扯开另一个布袋，上边写的话更使姑娘感动：“我这半斤菜籽原想种在自留地里，见你们缺种，就先集体后个人吧。请不要为我担心，只有二分地，我可以从邻居移些苗子栽上……”

    姑娘两眼潮湿了。她把四个布袋紧紧地搂在怀内，仿佛觉出，从它们的内部发出热来，直暖她的心房。这是多少颗赤诚的心哪。

    正在她边走边乐边看信的当儿，忽听前面一阵蹚水声，随后，又见从苇丛里边闪出一个人。

    这个人出了苇丛，把身上的小包裹丢在小石桥上，手扳着小杨树，在水里涮净了泥脚，穿了鞋子。他蹬上河坡，一抬头发现走过来的孟昭仙，鞋带子没顾结，就高声打招呼：“同志，这是小孟家滩吗？”

    孟昭仙这个姑娘心里要是一高兴，见谁都顺眼，见谁都爱说话。她笑眯眯地回答说：“是，是小孟家滩。同志从哪来，可是到这庄走亲戚？”

    小伙子已经走到姑娘跟前。他细高个，四方脸，两只乌光闪亮的眼睛特别有精神；蓝布裤卷过膝盖，露出粗壮的大腿；雪白的布衫开着怀，穿在宽大胸膛上的白背心，当中印着一个很大的“奖”字，红得耀眼；下边还有一行小字，写的是：“峡山水库工程指挥部赠”。

    见这般气派，姑娘对这个陌生人不由得产生一种敬意。

    小伙子说：“我在这庄没亲戚，是来这里找个人的。请问，蔬菜组组长孟昭仙同志在哪住？”

    姑娘吃了一惊：“找我？”

    小伙子乐了，露出满口整齐的白牙齿，向前跨了一步，热情地说：“你就是？太巧啦。”

    姑娘疑惑地问道：“你是……我怎么不认识？

    小伙子大大方方，好象很熟悉似地回答说：“我是河南边安丘县跃进社的，我叫王元庆，来给你们送菜籽。”

    孟昭仙听罢，不由得打个愣。安丘县跟昌乐县隔着一条汶河，跃进社离小孟家滩三十多里路，这么远，他怎么知道我们缺种子，又为啥这样不辞辛苦地亲自来送呢？姑娘心里琢磨着，感激得好半晌说不出话来，赶忙从地下拾起包袱，说：“真麻烦你了，让我们可怎么谢呀？”她觉得包袱很重，就又说：“你们种多少菜，余下这么多种子？”

    小伙子说：“那天我过河来，到你们县的高崖公社学习土法制造化肥，路过包庄，看见你写的那张启事。回到队里，我跟队长一说，队长和保管员就马上清仓查种，打算尽可能支援你们。不料想，我们的菜都已经种上，余下的全打扫净，支援别的社了。我知道你们很急，不急，你不会贴那个启事，我就到社员家里一把一把地凑了这十来斤。”

    小伙子把这件事情说得很平淡，孟昭仙却深有体会地想：为这十来斤菜种，这个热情人挨门挨户寻找动员，不知要走多少路，说多少话，着了多少急，流了多少汗；这种赴难助人的高尚风格，真是可敬可佩。她说：“为这些事，让你吃了苦。写封信或者寄来就是了，何必还劳你跑路。”

    小伙子说：“原来队长也想寄来。我回家一念叨，我爹说，他过去到你们这边来过几趟，知道你们没有种菜习惯，缺乏技术。我就跟队长请了两天假，除送种子，再跟你们一块儿研究一下种法。”

    这更是天大的喜事了，孟昭仙高兴得直拍手。她激动地说：“真是呀，你们想得太周到啦。我正为这事发愁。不用说，你是个种菜的能手。我们队刚成立蔬菜组，我什么也不懂，现在就拜你当老师。快，走吧，到村里先找个地方歇歇。”

    小伙子反而给姑娘这番夸奖和亲热劲儿闹得很不好意思，就红着脸推辞说：“不用回村里了，就到你们菜园去吧，明早我还要赶回去。”

    孟昭仙说：“就算不歇着，也要吃点饭哪。别客气了，快走吧。”

    小伙子很固执，但语气倒也和气：“吃饭可以，要让我先到菜园看看。摸到点实际情况，有了发言权，咱们好一边吃一边商量。”

    孟昭仙觉得人家这个同志踏实认真，又会打算盘利用时间，也就点头答应了。

    两个年轻人一边走一边说地直奔菜园。这时候，从苇丛那边走出孟大娘。大娘挎着小篮子，篮子里是她刚从供销店打的油和醋，原想绕个弯，到菜园找闺女吃饭，不料在这里碰上了。她见闺女领着一个小伙子，又是惊又是喜的，慌忙折转回身，又到供销店买了两把粉条，接着就往队部跑。

    老队长和老会计才从地里回来，会计正摸钥匙准备开门。孟大娘几步跑到老汉跟前，满脸带笑地说：“你还不快回家？哎呀，快吧！”不等老汉回答，她放下篮子，转着圈儿给老汉拍打身上的土，“看你这浑身上下，总是没点干净劲儿，让人家看了多笑话？笑话你是小事，要笑话我们母女俩手懒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