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水生》
(3)
水生身上的筋骨都像被别人剔掉了,浑身如同一摊泥。开始,她走在收工队伍中间,后来,落在后边,再后来,人群的影儿都不见了。她疲劳不堪地爬上山梁,两条腿软得像棉花,扑通一声,不由自主地坐在一根电线杆子下边。
突击队的人到家就开饭。吃完饭,略微歇了歇,高殿增想召集团员,把今天的工作检查一下,却到处找不到水生。他跑到女工房一问,都说吃饭的时候也没见到她。这一来,高殿增可急了,抓着手电筒就往工地跑,一边跑一边喊叫。
水生靠在电线杆子上,竟然睡着了。等把她冻醒的时候,才发觉天色已黑。工地上万盏灯火齐明,越发滚滚沸腾。
今天早晨,拦河大坝还刚刚填平坝基,现在,一色新土的大坝雏形已经显现出来了。“劳动就是可贵,集体的力量就是大。”可是她一想到自己第一天就这么狼狈,心里很难过。她又想起前天晚上爸爸对她说的话,暗自狠狠地说:“非把这娇气连根拔掉不可!”于是,她赶紧爬起来。正在这当儿,她听到高殿增的喊声,急急迎上去,大声回答着:
“殿增哥,我在这儿!”
高殿增这才放了心,接着又嗔怪地说:“不让你来,你偏要来,今天累够了吧?”
水生本想辩解几句,想了一想又忍住了。
到了工房,水生浑身骨头像散了一般。她胡乱地吃了几口饭,没顾脱下衣服,甩掉两只鞋子就睡了。她的肩呀,腿呀,脚呀,全身疼痛,翻过来,复过去,好久睡不着。
当她醒来时,太阳光已经爬上了窗棂。她睁开眼一看,身边的几条被子都成了空筒;靠在墙边上的筐子、铁锹都不见了。原来人们早去上工了。
她慌忙爬起来,刚要穿鞋子,浑身针扎似的一哆嗦。她拉下袜子一看,天呀,满脚大血泡;赶紧把袜子穿上,不敢再看一眼。她往炕沿上挪一下,好像什么硬东西碰了大腿,撩起裤腿一看:大腿也像是肿了。她又赶紧用裤子盖上,见屋里并没有旁人,这才放了心。
工地上,热闹的一天又开始了。
高殿增干了一会儿活,想找水生问一问,她是不是能坚持,谁想,又找不见她了。
一个姑娘说:“我们急匆匆地来上工,忘记喊醒她,不知道她起来没起来。昨天挑了一天土,可把她累着了。”
这当儿,水生来到工地。她没顾上和别人讲话,就挑着筐子干起来。
伙伴们见她比昨天干得更带劲了,相互交换着赞许的眼色,有的就主动凑过来帮她,教她挑土的时候怎么走路,怎么倒筐。
水生模仿着干,果然轻快了些。可是,她的腿越发胀,脚也越发疼。
她挑起一担泥,一边走一边想:该设法把这该死的大腿和脚治好。她想问问身边的伙伴,工地上有没有医生,又怕露馅,忙把话吞回去。倒了土,她钻进别的队里,找个生人一打听,才知道,靠山坡那个绿帐篷里就是医疗站。她心里高兴得不得了。
中午,趁着别人吃干粮的时候,她悄悄地溜进医疗站。
医疗站设在一个褪了色的绿帐逢里。一张破桌子,两只矮凳,一只药箱子,是这里的全部陈设。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正给一个小伙子看大腿。水生觉得很好笑,原来别人也会得这病呵!
老医生指着面前的矮凳子要水生坐下,问她什么地方不舒服。
水生把鞋子、袜子脱掉,把裤腿捋上去。
老医生仔细看一遍,又扫了水生一眼,责备她说:“腿肿得这样,你为什么不早来呀?”
水生偷偷地瞪了老医生一眼,没说话。
老医生给她包了几包药,开了一张纸条,递给水生说:“这是敷脚的药,这是洗腿的药,这是吃的药,一天三次。这是假条子,回去给你们队长。过三天再来看。”
水生走出帐篷,打开条子一看,上边写着:“腿肿,需休息三日。”她心里一惊,天哪,刚刚干了一天半活,就呆三天,这不行!她把条子撕得粉碎,撒在地上。
三天过去了,水生照样干活,而且比前两天干得又多又好;脚上的泡虽然平了些,可是腿还肿着。她第二次来到医疗站。结果,她又得到更大的一包药和一张条子,打开一看,上边写着“……继续休息五日。”她哧的一笑,又照旧把条子撕碎,扔在山坡上。
睡了一夜觉以后,水生的大腿肿得简直不能走路了。她不得不又一次来到医疗站。
老医生看了看她的肿腿,心里起了疑,就问:“你到底休息没休息?”
“当然听医生的话,休息喽!”
“你是哪一个队的?”
“工房。”
“不住工房还住工地吗?”老医生这几天被年轻人骗得长了经验,顺手拿过一本册子说,“先登记一下吧,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队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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