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水生》

（3）

     水生望望老医生，心里打个转，不说话。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水生咬着下嘴唇，还是不说话。

    “你不告诉我，我不给你治。”

    水生穿上鞋子，推门就走。

    老医生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大声说：“回来。”

    上完药，水生又领了一张休息五天的条子，她又撕碎了，心里满得意地朝工地走来。她万也没想到，老医生竟悄悄地跟踪在她的后边……

    当天晚上吃完饭，不过三言两语，高殿增就跟水生吵起来了。

    “你的腿肿成这样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呵！明天快回家休养。”

    “我不走！”

    “不走也得走！”

    第二天起大早，高殿增亲自动手，把送粮来的大车套好，喊着车把式，一同来到女工房。他见水生睡得正香，就招呼两个人轻轻地把她抬出屋，放在车上，把被子、衣服给她盖好。高殿增还从屋里拿出他事前买好的点心，交给车把式，低声嘱咐几句，一扬手，暗示他快赶。车把式会意，一扬鞭子，大车走动了。

    正要吃饭的伙伴们，都挤到村口送水生，人们心里都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感动。到现在大家倒有点舍不得跟她分离了。

    这当儿，大车轮转上石桥，咕咚一声响，把水生惊醒了。她霍地坐起来，两手抓着车厢，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呀！停下来！停下来！我要下去！”

    伙伴们都围上来了。高殿增跳上车，把水生按倒，好言好语对她说：“水生，听我的话呵！你回家好好养病，好了再来。你是个有革命干劲的好青年，这回我们都知道了。”

    “说什么也不行！”水生推开高殿增，拼命往车下爬，“水库不修成，我死也不能离开工地！”

    听了这话，没有一个人再忍心劝她回去了。

    高殿增搓着手，着急地说：“水生，你要不走，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不答应，说什么也得走。”

    “什么条件？”

    “安心在工房里休养几天。”

    “一天！”

    “三天。”

    “也行！”

    就这样，水生在工房里休养了。

    伙伴们在跟自然斗争，跟时间和洪水拼命地赛跑，独有水生自己孤单单躺在工房里，她心里很难过，也很焦急。自己躺着，总是胡思乱想，一会儿想到奶奶，一会儿想到工地；然而，为了快些养好病，再痛痛快快干一场，她只能忍着。

    这天，她躺在炕上，忽听西屋传来清脆的算盘响声，心里猛的一亮，慌忙过去，见记工员正低头统计账目，就说：“高大叔，我跟你换换工吧。”

    高大叔问：“不好好养病，又换什么工呀？”

    水生说：“我给你统计工帐，你去替我挑土。”

    高大叔连连摆手：“不行，你就安心养病吧！”

    水生急了，飕的一声从炕上立起来：“咦！你是怕累，不愿意挑土哇？好，你不去我去！”

    高大叔一把拉住水生：“快回来，快回来，小姑奶奶，我可惹不起你呀！”他说着，就把算盘、帐本移交给水生。

    高大叔走后，水生趴在炕上，一笔一笔地结算着帐目。从一点点多起来的数目字里，她看到伙伴们工作效率飞跃提高，联想到水库大坝的工程在迅速进展，那颗焦急的心里，有了几分舒畅，她好像又回到工地上……

    第四天早晨，水生真的回到了工地上。这一回呀，她成了铁打的姑娘。她挑着尖溜溜的两筐土，跨着大步跑着，张开嘴巴唱着；她跟工地上四万个战士，有什么不同呢？

    高殿增说，水生像一只羽毛丰满的小鸟，飞出奶奶的笼子，飞进这自由的天地里。

                                              一九五八年三月十一日

收入《苹果要熟了》、《夏青苗求师》、《丁香》、《浩然文集》（一）、《浩然全集》第15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