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之

《山豆》

（7）

     寡妇能说会道，大胆泼辣。入了农业社，过上温饱的日子，她还不知足，反倒得寸进尺，一定要嫁给陈旺，把两个家并成一个家。

    陈旺刚死了媳妇。他并不困难。三十多岁正当年，身体结实，手巧能干，加上党员干部这个优越的政治身分，出头露面的机会多，想续个大姑娘也能办到。事实上，不断有媒人给他介绍对象，有几个打过交道的女干部也正在“追”他。只是他不热心，推辞说：“死去的媳妇坟头还没干，我哪有心绪操办那事呀！过几年再说吧。”

    寡妇是陈旺同族的嫂子，比陈旺大五岁。从哪方面说两个人都不般配。她偏偏看中了陈旺，下决心非陈旺不嫁。所以她总是寻找机会跟陈旺靠近，想方设法讨陈旺喜欢，厚着脸皮亲自托介绍人给陈旺他俩撮合。

    陈旺这边根本就没动过那根弦儿，听介绍人把题目一摆出来，就皱了眉头，很不高兴地拒绝说：“你怎么跟我开这号玩笑？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儿，也不能续那样一个老婆呀！”

    介绍人说：“她找我好几趟，让我跟你提提，我才来试探试探你。”

    陈旺大手一摆：“不用试探，没门儿。你回去告诉她，她要是再胡思乱想，我就把她从农业社里开除出去！”

    有一天夜里，陈旺跟会计在农业社办公室研究完工作，上床刚要吹灯睡觉，寡妇来找他，隔着门喊：“三兄弟，我那儿子病了，冷不防抽起风来，直翻白眼儿！”

    凡是农业社的社员有了病，陈旺都要亲自过问，或打发人找医生，或安排送医院。此时“困难户”遇到这种急难的事儿，他更得操心。一个寡妇养着独根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不等于天塌地陷啦！陈旺这么想着，把脱下的衣服重新穿起，褂子的钮扣都没顾上系，把衣襟一掩，就跟着寡妇往村子的东南角方向跑。

    寡妇家住着三间北屋，中间的是厨房、过道，东间住着两个病老人，西间由寡妇带着三个孩子睡。

    陈旺迈进屋门坎儿，只见点着灯，很大的炕上两端铺着被褥。炕头躺着那个男孩，炕梢展放的新铺盖空着。他赶紧奔向男孩子，男孩子睡得很香甜；伸手摸摸头，不凉也不热，体温很正常；端过灯照照，不红也不白。他这才放下心来，奇怪地问寡妇：“他这不是好好的吗？”

    寡妇倚坐在炕沿上，捂着嘴笑笑、小声回答说：“他没有闹病，我骗你哪……”

    “唉，黑更半夜的，你这是闹啥呀！”

    “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啥事儿？”

    “就是咱俩成两口子的事儿。”

    陈旺象是被这句答话吓了一跳，连忙说：“不用商量，根本不行。你快死了这心吧！”

    “怎么就不行呢？”

    “道理很简单，条件不合适。”

    “嗨，你没女人，我没男人，正合适嘛。”

    “你没男人尽管找，如今婚姻自由，寡妇改嫁随便……”

    “我就找上你啦！”

    “你找上我，我可看不上你。往后你再要打我的主意，跟我纠缠不休，我可对你不客气了！”陈旺这样气势汹汹地说着，放下手里的油灯，扭身要走。

    寡妇早有防备，抢先一步关上了门，插上了门栓。

    陈旺急了眼，吼道：“你这是干啥？再胡闹，我可要揍你！”

    “你就打死我，我也得跟你埋在一个坟头里并骨。”寡妇这么说着，猛回身，饿虎扑食似地扑到陈旺的怀里，抱脖子啃脸的，好象要把陈旺给吃掉。

    陈旺发了火，骂一声“不要脸的臭娘儿们，给我滚开，”就用力地将寡妇推出好远。

    寡妇不依不饶地又扑过来，一把抓住陈旺那个不能碰的地方。

    暴怒的陈旺，本能地举起手来，打了寡妇一个大耳光。

    这一下既重，又猝不及防，疼得寡妇不仅松开了手，同时瘫坐在地上。可是她没容陈旺把门扇打开，又爬到陈旺跟前，紧紧地抱住陈旺的大腿，并顺势双膝下跪，苦苦哀求：“三兄弟，修好积德，可怜可怜我吧，你看看，东屋俩老的，西屋仨小的，拖累着我，让我可咋活呀！”

    陈旺仍然怒火不息地吼叫：“怎么没法活？农业社没收留你？农业社没有按照五保政策供你们吃、供你们穿吗？”

    “依靠一个小穷社周济，不长远、不保险呀！”

    “只要咱们一个心眼儿把农业社办好，别让它垮台，就能保你不愁吃穿。”

    “三兄弟，农业社帮得了吃穿花用，它可治不了我心上的愁苦。随你骂我风骚，骂我浪，骂我不要脸。可我是人。我想男的呀！这比冷饿还难熬哇……”寡妇这么诉说着，把脸贴在陈旺的腿上“呜呜”地哭起来。

    陈旺听罢女人这番赤裸裸的不害臊的话，那本来就冒着火苗子的心上，又加上了点儿烦躁佐料。一面想扯开两只抱着他不松开的手，一面粗鲁地训斥：“你他妈的想汉子，熬不住，就改嫁呀！谁拦着你啦？哪个挡着你啦？放着光明正大的道儿不走，偏想往邪门歪道儿钻，你还有理啦？”

    “我没理，我不知道啥是理！”寡妇提高了声音，仰起脸来，“我是想改嫁。你说我嫁给谁？哪个男人肯让我带上俩老的？哪个男人乐意收养仨小的？撇下他们我独自走？我丢下哪个割舍的？三兄弟，只有你有挑这副担子的力气，有容纳老小的好心眼儿。你就开开恩，救救我们吧！我们老的小的，一生一世不忘你的恩德。”

未完待续